回府路上,孟湘湘一直低着头。
疫病虽得到控制,朱雀大街上仍是百废待兴,又因临近乞巧,四处都是商家搭建一半的台子。孟湘湘走路只看脚前,不看远处,差点一头撞到戏台前。
郑子潇忙伸手将她和戏台隔开。
一旁干活的小工笑道:“贵人走路可要小心。”
孟湘湘才如梦初醒,望了郑子潇一眼。
对方仍是平和的模样,并无在月升楼中的愠色。
孟湘湘冲小工分外歉意地一笑,绕开戏台子,却被郑子潇叫住。
“湘湘。”
她转身,等他开口。
郑子潇无所适从道:“她是隋颜青,和我都是……鹧鸪山上出来的。”
“这样啊。”
“我从不找她,和她也不再联系。”
他在认真解释和异性的关系,有那么一刻像是现代的男生安抚吃醋女友,孟湘湘看晃眼,有些不知道自己在落寞什么。
这时代多的是王奇希那样留恋万花从的人,倒少有他这样的坦率。
她便顺着郑子潇的话问下去,“她说的小帕子是什么?”
郑子潇塑在那,手缓缓伸进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小帕子。帕角木兰丑得有些煞风情,却能看出被人珍藏着,褶皱都没有。
孟湘湘才想起,这是她在延北正法寺给郑子潇包伤口的。
郑子潇耳根子灼热通红,避开小姑娘的目光,“我无意冒犯你,只是……”
藏人私物,郑子潇辩解不出。
孟湘湘才发现,郑子潇整个人都是割裂的。
世道无情只是轻描淡写四个字,用于给文人感时伤怀,落在郑子潇身上却是铡刀相割。
短短二十载,前半段的尸山血海塑造出疏离谨慎,后半段养在金玉堆里塑造他儒雅谦和,两相拉扯,硬是把人逼得矛盾不堪。
他要在这样的矛盾落差里找一个中庸,求一个圆满。
也因为这矛盾,他能在冷冽森严的时代里给孟湘湘全然不同的尊重。
连一个帕子,都小心翼翼,不愿逾越。
孟湘湘抿起嘴,随后笑起来。
她对郑子潇道:“我不觉得冒犯,不仅如此,我觉得你和其他世家子弟真的不一样。”
虽不懂文为何,武为何,仔细一想也能明白,文是佳人在侧喝酒听曲,武是鸳鸯红帐温香软玉。就算滚不到榻上,饮酒风流一番也是这些公子哥的美事。
他自律得不像年轻人,只管对自己苛刻,真真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郑子潇歪歪头,并不答话。
“我的意思是,你真的光明磊落。”
不等他继续说,孟湘湘背起手走。道路冷清,转角进入回府的窄巷,旁有斜柳,暖风渡过,金软于丝。
欢快行走之余,孟湘湘用余光打量他,看他分为恭谨,心下灵机一动。
爱情悍匪嘛,脸皮厚一点不寒碜。
周遭没人,孟湘湘装作若无其事走到柳树下,突然捂着耳朵,“哎呦,我耳坠子掉了。”
她顺手取下青玉耳坠,摊开手给郑子潇看,“这坠子贵重,帮我带上行不行,不然一会就丢了,夫人要罚我跪。”
“好。”
对方颔首,只管温顺地答应。
他接过耳坠,轻轻靠过去,手还微微发颤。
小姑娘的气息阵阵往脖颈上扑,掀起心头一阵涟漪,顺带着浑身上下都偏偏酥麻。
情丝与爱意会撩拨人心。
郑子潇动作生涩,小小的耳坠挂捏在手里就是不会往上挂。
孟湘湘小声说:“别紧张啊郑公子,第一次给小姑娘挂耳坠?”
“以前没挂过。”
“放心,不会弄疼我的,你只管戴。”
他摘叶飞花时精准凌厉,偏偏挂个耳坠羞赧至极,手忙脚乱。
郑子潇才发现孟湘湘耳垂很小,粉嫩润白,玉雕似的。他窘迫地吞咽了下,提气不敢放松。
耳坠终于挂上去,他才松懈,小姑娘突然踮脚,在他脸侧轻啄了下。
一枚轻吻,便在人心头引起轩然大波。
“湘湘……”
他的声音好听,似乎还有些轻颤。
暧昧之中,孟湘湘突然也老脸一红,羞怯地笑道:“你知道吗,因为你珍视我,我做的一切才有意义。”
音落,她转头就想溜之大吉,回忆起郑子潇少年气的模样,越想越快意,隔老远又回头。
郑子潇仍站在原地,似乎还沉浸在方才柔丽的梦中。
“喂——摘叶飞花的郑公子!接着!”
她将手腕挂的红绳薅下,朝郑子潇掷过去。
郑子潇接住,张手一看,是一颗用赤绳穿着的红珠,像极了小红豆。
她朝气蓬勃的身影消失在王府门口,留下一片生命的活气,注入郑子潇割裂灵魂里,慢慢缝补。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入夏多雨,细细疏疏,不肯多又不肯无。
下朝会后,刚经过争辩,大臣们口干舌燥,淋着如丝细雨往外走。
照常他们会凑在一起谈论几句,今日因朝会吵得太激烈,谁都没精神讲话,各自沉闷走着,像极了头顶阴郁的天。
郑子潇撑伞在车马边,等待许久才找到穆王的身影。
他像是累极了,低垂着眼皮徐缓往外走。
唯独这时候他不再雅正端凝的模样,甚至有些老态。实则他人刚到中年,说老真不至于。
郑子潇明白,都是一桩桩一件件国事压得。
本该圣上去忧心,诸臣去谋划,偏偏人人都想轻松些,穆王便总是那个站出来承担的人。到最后他要用自己的肩膀扛下千疮百孔的山河,在人心洪流中周旋。
人走到郑子潇面前,郑子潇撑开伞,穆王对他宽和地笑了,“下雨就不要来了,你肩膀见不得凉。”
“不碍事的。”
穆王刚要爬上马车,便被身后的轻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