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折上的字逐渐煞人。
姚儋仍是跪着,拿捏不清庆和帝的态度。君威在上,庆和帝素来喜怒不定,他心里开始忐忑。
忐忑一半,那本折子打着旋飞来,砸到姚儋脑门上。
姚儋身子被砸得一歪,忙伏身重新跪好。
“你……”
圣上的声音停在耳边,姚儋不敢抬头,等他泄火。
怡王悠悠开口道:“陛下息怒,兰台的人出了差错也说不定,况且兄长他刚……”
“许文。”
庆和帝直接喑哑着打断怡王,“将涉事人等通通押入兰台候审。”
许文、姚儋忙作揖,“臣遵旨。”
庆和帝望着姚儋道:“此事非同小可,姚儋,如果你冤穆王半分,不必等朕下旨,自己撞死在兰台前。”
“臣谨遵圣命。”
姚儋退出殿外,脖子间还凉飕飕的,忽觉庆和帝的目光像铡刀,随时都想要自己性命。
殿内再次只剩下天家兄弟二人。
庆和帝望了怡王一眼,浑身沉得不行,捂着头把神情整理好。登基两年,他一次觉得自己不适合做皇帝。他迫切渴望的位置,真登上去如坐针毡。
周学真的面孔时不时浮现在眼前,庆和帝道:“学卉,你说可笑不可笑。”
怡王垂首,等他继续说。
“朕原谅他,相信他,他却用花言巧语蒙蔽朕,私自营造火器,意图谋反。”
方才被火气冲昏头脑,庆和帝转念一想又道:“朕不许他建火器营,他便要自己做,那他下一步要怎样,要逼朕让位于他吗?”
怡王道:“陛下,您可想过,他若是真建下火器营,朝臣该如何追捧。君命在上,他私下结党造火铳,便是抗旨,是不把您放在眼里,臣亦是想不到兄长会如此,越想越觉得后怕。”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怎么会没意义。”怡王道:“陛下!姚大人不顾惜自身性命,冒死前来告发,若是穆王一党不得严惩,今后又有多少人阴奉阳违?别说穆王薨逝,就算是他年幼的儿子,有心人也能操纵……”
庆和帝听完,心凉了半截。
“如何处置陛下自有定夺,臣不懂朝堂之事,只担心此事草草了之,堵不住悠悠众口。臣斗胆,有一日问穆王,大厦将倾,手足与他的道义如何抉择,陛下可知他选的是什么?”
后话不说,庆和帝也猜到了。
周学真若要证道,自己这个天天否他的皇帝便是第一个绊脚石。
况且说到底,周学真才是人心所向的皇帝。
庆和帝摇摇头,让怡王退下,想一个人静会。
怡王便徐徐退出殿外,穿过诸臣,对他皆是恭敬至极。他忽然感知到自己的野心成就一半,剩下半点对穆王的悔恨也在这些毕恭毕敬之中烟消云散。
姚儋就在宫道中等他,作礼后,怡王颇为随意道:“你来得倒是及时。”
姚儋斜睨他一眼,想从他面色中一探究竟。
“王爷连夜传信,自然不敢耽搁。”
怡王不理会他,目视前往幽长的宫巷,“剩下的事在你们兰台之中,你自己拿捏,不必本王多说。”
“是,只是那账本……”
“本王处理了。”
姚儋悬着的心这才安置下来。
出了宫巷,隐约还能看见天边的灰烟。
昨日穆王还在朝会舌战群儒,今日却身死神销,姚儋觉得十分不真实。
他心里不是没有疑虑,只是越想越可怖。
姚儋不痛不痒地干笑道:“这火烧得蹊跷,穆王一个大活人竟然生生烧死在屋里。”
“这便是所谓的天有不测风云,姚大人,运气并不会总站在一个人那里。”
姚儋心中疑虑更重,凝眉对怡王道:“王爷,圣上若是追究下去,摸到最后终究会水落石出。”
“没有那么多水落石出,穆王结党营私,意图谋反,天理难容降下烈火,这不是名正言顺的吗?本王跟姚大人打个赌,这谋反的帽子扣下去,无论穆王怎么死的,到最后都会不了了之。姚大人敢赌吗?”
“你……”
姚儋舌底发寒,停在原地瞪着怡王。
疯了,眼前这个人真的疯了,他在拿兄长性命与帝王权术博弈。
怡王转身,对他道:“不过与其同本王打赌,姚大人不如忧心自己,丢了盐帐这段时日,到底泄露多少出去。此事若是办不好,圣上可是要大人撞死在兰台前的。到时候本王就算说破嘴,也救不回来姚大人了。”
他也不再等姚儋回话,把玩着手中的金簪散着步,消失在幽长的宫巷里。
金簪上的光芒与黄金宫相映衬,在姚儋眼里,恍若有点点血痕。
而后金甲卫便迅速将涉案人员连带那些研制火铳的学生捉走,全数羁押在兰台。此次捉人声势浩大,不留一丝漏网之机。
孟湘湘被捉走的时候,人还坐在屋里,魂不守舍,一会是郑子潇崩溃的面容,一会是穆王的死相。除了惊吓,她拼命在想到底是谁在深夜杀了穆王。
实则她醉酒后离去穆王的院子,到火势爆发,也并未过很久,这中间能出入王府不留痕迹更是天方夜谭。
正凝神想着,金甲卫便踢开房门,惊得阿沉尖叫不止。他们捉人不留余地,也不解释,任孟湘湘怎么挣扎,最后还是被人拖走,一路押去兰台大狱。
她听过世子绘声绘色描述过兰台大狱何等恐怖,外加见过郑子潇上次在兰台受刑,脑中不禁将其对标古装剧里残酷的刑罚。
狱内是无尽的黑暗,不知道周遭关押的是何人,总归黑得行动都不能,唯一的光是最顶端小窗投下的点点寒星。
阿沉不知道被带到何处,孟湘湘抱紧双膝,摸索到一片冰冷的栅栏,便紧握着不敢出声。
铁锈混杂着古怪咸湿的气息萦绕在身畔,她不怕黑,现在却也开始害怕,这样的黑暗已经和失明无异。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送饭来,孟湘湘顺着送饭小吏的提灯光爬到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