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和六年,四月初,平宁洲河间地的清宁行宫中,已经是春意盎然一片。
朝廷对外宣称太后患疾,来行宫颐养天年,然宫婢们都知道,太后是负罪至此,对待她的态度也有所怠慢。
送饭的婢女端着糙饭正往殿内走,踏过一路春花残瓣,突然觉得身后有异样。她方转过身去,后颈处挨了一手刀,身子一软,倒在隋颜青怀里。
手中的餐盘碎在地上,糙米粒子撒了一地。
隋颜青查看四周,托起婢女往隐蔽处去,折腾一阵子,换上她的衣衫,端起事先准备好的饭菜,往太后所在的正殿走。
临走前她还多瞟一眼地上的糙饭,再看手中的佳肴。隋颜青觉得自己低估了宫人见风使舵的程度,自己准备的饭菜太过丰盛,反而容易惹人起疑。
一路她颔首前行,神色就是个唯唯诺诺的宫婢,也没人认出她来。
殿门推开,烛火不安地跳动着。
太后是个刻板的女人,身居行宫,表面颐养天年,实则幽禁,尽管如此她仍然衣着隆重,钗环妆容精致,没有损失天家威仪。
但隋颜青打眼一瞧,就能看出那双凤眼里的憔悴。
太后并不看隋颜青,张口道:“搁在那吧。”
隋颜青便行了个礼,将饭菜搁置在一旁桌案前。
“一个个往日哀家没少疼惜,如今哀家倒了,你们便欺负到哀家头上。”
太后冷笑一声,“就算哀家身居行宫,也是长陵太后,你一个贱婢,怎么敢无礼。”
隋颜青不动声色,转身去为太后配菜,按照宫仪每道菜都夹一份,不可吃第二次,她举止妥帖,把菜肴配好呈给太后时,太后终于垂眼,发现了异样。
太后凝声道:“这菜……”
她声音消下去,明白了突如其来的丰盛菜肴是何意。
人在死前,是要吃一顿好的,才算走得安稳。
隋颜青已经夹起菜,毕恭毕敬呈上,递到太后嘴边,有逼迫她吃的意思。
太后眼睛充血,嘴唇开始发抖,道:“是谁要下手,是陛下吗?”
隋颜青只是将头放得更低。
“哀家是他的母亲!”
太后惊呼出声,泪水从眼角滚落,却没有勇气推开那双筷子。
隋颜青道:“还请太后娘娘用膳。”
“告诉哀家,是不是陛下,让哀家死得明白些。”
隋颜青已经将筷子逼到她嘴边。
太后紧盯着隋颜青那张脸,因为泪水模糊下,她有些看不清楚隋颜青的五官。
她已沦落至此,庆和帝犯不着这么动她,还要给自己留下个不忠不孝的名声。
太后嘴角一抖,“哀家知道了,是他,是他,果然背后都是他。”
“还请太后娘娘用膳。”
“好好好,哀家用膳。”
太后痛苦地合上眼,把泪水全送出去,顺从张开嘴。
她许多日没吃上这样的菜肴,即便里面混了毒,也盖不住其中的美味。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一餐,吃得不紧不慢,任隋颜青往她口中送菜。
腹部传来要命的绞痛,太后整张脸拧成一团,泪流满面。
发乌的血从她嘴角溢出,她看着殿外隐约的天光,用尽最后力气叹道:“陛下,陛下该怎么办……”
陛下该怎么办,隋颜青从未在意过,这声尊严尽失的亡命之音,让她心里翻滚。她擦擦手上的油脂,合上太后双眼,才缄默出殿。
庆和六年,四月,太后唐氏于平宁洲河间地的清宁行宫被鸠杀。
面对此事,众说纷纭,市井里更流行的观点是圣上弑母,但人人不敢妄议,怕惊动天子耳目,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孟渝一边写字,一边问孟湘湘,“长姐,真的是圣上所为吗?”
孟湘湘知道他说的是鸠杀太后之事,却故意胡言乱语道:“兴学虽一直都是你我所为,但圣上心系民众,早有此意,你作为臣子只是将事情执行下去。圣上勤政爱民,那就是圣上所为。”
孟渝疑惑地抬起头。
孟湘湘扫了眼一旁伺候笔墨的正信,“你去将小侯爷的印取来,他昨儿落在我的苑里了。”
正信拱手道:“长小姐恕罪,侯爷还需属下伺候笔墨。”
孟湘湘便接过他是手里的墨锭,“我来就行。”
正信仍是不动,孟湘湘语气严厉三分,“怎么回事,我使唤不动你了是吗?”
孟渝也接道:“正信,不得对长小姐不敬。”
正信只得行礼退出去。
孟湘湘将门关死,这才安心回去,拾起墨锭,“继续写啊,看我做什么?”
“方才长姐说话好奇怪。”
“太后一事,我想不是圣上所为,圣上与太后并无利益冲突,太后谋害皇嗣更是荒谬,此事蹊跷,你不要多言。”
孟渝说:“长姐是不信任正信?”
“算是吧,上次倾酒礼,他错得古怪。”
孟渝敛眉,“若是如此,宁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我马上把他打发了。”
孟湘湘制止他,“别,现在打发他,只是拔除一个眼线,以后还会有其他,你不要声张,后面的事交由长姐。”
“可他……”
孟渝咬咬牙,后话不再多说。
孟湘湘知道,正信跟了他几年,多少有些主仆情谊在的,宽慰他道:“我知道你难过,所以你不要着急,凡事交给我。”
“长姐前些日子找簪子,也是因为疑心正信,故意所为吗?”
“是。”
孟渝搁下笔,急促问道:“他到底做了什么?”
孟湘湘语塞,并不想将卷轴的事情告诉孟渝。
孟宏汝死前让自己照顾好弟妹,这就意味着她要用尽全力去庇护他们,就像大鸟张开翅膀庇护雏鸟。
长姐如母即是如此。
所幸孟渝也不追问下去,不甘愿地咬咬下唇,继续写字。
正信回来的时候,屋内二人就像没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