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铭这么多年,溜须拍马的本事是禁中一绝,他麾下那六尚局个顶个的有样学样,可惜只学得皮毛,天子日日须得忍受那些拍在马腿上的马屁,对此人的恶印象可见一斑。
也就是陈鸿铭虽然色胆包天,为人下作,但毕竟不犯要命的事,太后用他习惯了,此等近臣,还是须得挑一个知晓根底,又翻不起大浪的人,从这点上看他的确很合适。
如若不是太后阻挠,天子第一个宰了这个终日里不知死活的老阉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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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着光,其实那少年的五官有些模糊,看得不甚清楚。
熹色也不知他是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揭下了自己脸上的透额罗。
本该出现在此地的,分明是那个大奸臣陈鸿铭,可他却又不知道去了哪,眼下便只有熹色与之对峙。
问了一句,对方却不回答。
熹色担忧,这又是另外一个登徒子。
单看他装束,也不可能是等闲之人。
反正今夜就是要拼一个玉石俱焚的,要是他再如此轻薄下去,熹色不保证不拔刀。
然而还没等她去思考怎么快人一步地把刀从青丝里抽出来,那人却兴致勃勃地曲指一动,熹色怔住,只见被自己好好的短匕被他双指如拈花般,从云髻里扯了出来。
“……”
熹色恼羞成怒。
“还给我。”
少年抛掉了透额罗,仔细把玩、打量了几眼这柄短匕。
“做得挺精美的,插在脑袋上和簪子没甚么区别,就是插到颅骨里,估计看着也像簪在发丝里吧,有趣。”
这也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少年,竟这么拆自己台。
他难道不知道,今夜她已经许了陈鸿铭,而那个人,很快就要过来么。
要是被陈鸿铭发现了,两人都要死。
熹色急于去把自己的短匕夺回来,可手上才一动,那匕首就直挺挺地抵住了咽喉。
“……”
冰冷的锋刃贴着皮肤,少年往上稍抬手腕,便能迫使她被逼着也抬高下巴。
都这样了,那双漂亮的瑞凤眼却还不屈地冷盯着自己,剪水双瞳,若桃花轻绽,扬起春波。
的确是罕见的绝色。
少年问她:“我知道你准备匕首不是为了对付我,别担心,我也不伤你。不过你得告诉我,若今天揭下你面纱之人不是我,是陈鸿铭,你有几成的把握,能杀死他?”
熹色呆了一下。
也不知为何,这个少年那股天然存在的不怒而威,宛如稳操胜券的气势,竟很能令人折服。
她居然也十分老实:“没有把握。”
这回轮到他惊讶了:“没把握,送死么。”
看起来这女人是个蠢的,少年摇摇头。
熹色嫌他多事,搅了自己的局,但因命脉被人掐在手里,也只能老老实实回话,她冷声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杀死陈鸿铭?我和他无冤无仇,他就是好色了点,我不给他,他也得不到我。”
少年闭口惊艳。
半晌,他又问道:“那么,你真正想要,是谁的命?”
准备一把匕首,总是想要人命的。
熹色和盘托出:“真正和我有仇怨的,是裴元谨和俞竹晚。”
话说到这个份上,少年明白了。
骆熹色本不想要陈鸿铭的性命,得手也罢,失败也罢,这都不是她的本来目的。
她只是要让陈鸿铭知道,她要杀死他,要害其性命。
只要陈鸿铭相信了,以一个身居高位,如履薄冰的奸臣的自觉,自然而然就会牵累到今夜,将带刺的美人不计代价献上督公床榻的裴元谨,包括他身边之人。
绿腰宴上他就看懂了一半,如今,这是另一半。
是一出堪比戏文的精彩故事。
“裴元谨辜负了你。”
少年低凝着她,有些可惜。
熹色倔强地躲开他目光的探寻,固执地不肯和他对视。
这少年生得很好看,白皙的皮肤,出挑的五官,配合上孤竹拔节、宽肩窄腰的身材,怎么看都是仕宦家族名流王孙,想来就算是在长安这种居大不易的地方,也很吃得开吧。
不过他年纪轻轻,大抵也不能和陈鸿铭那种老奸臣相抗衡。
熹色只打算在他手底下活命,谁知对方突然一语,直截了当地戳人之疮,熹色差点儿翻红了脸,要和他拼了。
说什么都可以,就是别提裴元谨干的那些腌臜事,没的教人又重头到尾恶心一遍。
美人秀峰高蹙,腮凝丽云,就连生气的模样,也是活色生香的。
少年天子其实不知为什么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想想自己有点儿无耻。
这个小娘子也不过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可已经受尽了情伤。而他呢,他的母后从小将他庇护得很好,可是长大了,这几年,又掉头开始催促,执意让他找个宫女晓事。
他不同意,太后便偷偷给他塞人。
每天晚上打开燕寝的床帐之时,都要在心里预演一遍今天可能遇上什么“惊喜”。
光是这点需要防备,也算不得什么,太后偶尔听了什么人教唆,竟给自己的亲生儿子整一些虎狼之药、催情熏香,更甚至还荒谬地,暗中要了太医为他看诊的脉案,打听他有没有难以启齿的隐疾。
母子俩为这事斗智斗勇,苦恼不算,挺伤和气的,终于今年,他已经十八岁了。
他呢,也不想再因为这点儿琐事让太后伤神了,就找一个,在身边陪着也好。
至于娶妻,姑且还没那打算。
只是这挑一个司寝,却也不想马马虎虎地委屈了自己。
禁中的那些女史被陈鸿铭调理过了,天子一个也没看上。
结果误打误撞,今夜遇上一个美得超凡出众的熹色。
他承认,此刻,他的心被她的美貌撞了一下。
人也挺有趣的,不是刻板无知的柔弱妇人。
他忽然想试一回。
当然,这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