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转过身,太子殿下轻轻掸一掸肩头遇见的微雨,三言两语就下了令。
东宫舍人郑崟禀命后立刻展开斡旋,曲江宴为庆祝春闱进士登科而设,为期三日,时间绝对充裕。
沧州都督陈秋盛这次携带家眷入京,目的就是为了商定安隅的婚事,郑崟在宴请上找到间隙同他开门见山,摆明太子的态度:意欲娶都督幼女做东宫太子妃。
陈秋盛惊愕,手中美酒也无心再饮,委婉拒绝道:“小女跟晋王殿下是童稚交,自小就有情义,两人的婚约,贵妃娘娘也一早应允,臣这次回京是为了践行曩约,不能违背。请郑大人替我缓颊,太子殿下实乃玉树,小女卑如蒹葭,陈秋盛阖府上下愧对殿下青眼相待,实在抱歉。”
东宫舍人身为太子的头等幕僚,深谙掮客权术,板上钉钉的事,钉子拔不出来,是因为欠缺力度,只要找到趁手的力道千锤万凿,什么开辟不出来,柳暗也要见花明。
郑崟直接公开筹码:“沧州每岁需要向国库缴纳三百万贯的税取,事成之后,沧州每岁贡赋少一成,不仅如此,沧州另批一个埠头实施海贸。”
这是财源滚滚来的巨大诱惑,陈秋盛坚若磐石的定力开始松弛,减负一州百姓的税取,扩大海贸的收益可以用以补充军需,天王老子神仙菩萨来了也要心动。
都督手里的酒盏险些端不稳了。
一念之间的交易,必须讲究时效。郑崟帮他稳住臂膀,省略所有迂回曲折,把自己锲进去的钉子锤了又锤:“圣上痼疾缠绵,久病无医,眼下药石也难为,千秋百岁时,太子殿下一言九鼎,自会兑现承诺。”
这番话提醒了陈秋盛,当朝皇帝景兴帝因受肺痨拖累,自年前入冬伊始就昏迷病榻,内宫负责皇帝服冕的奉冕局已经在赶制丧服,这并不算秘闻。
万里江山万里尘,一朝天子一朝臣。山陵崩塌,在位皇帝疾终解驾后,大秦的国柄毫无疑问要落进太子手中。
太子是哪般人物?是负衡据鼎的人物!今昔开出的条件优渥,他若不遵,日后对方未必不会出于报复而暗中掣肘于他。此时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他的选择实则已经出现大幅的倾斜。
郑崟不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最后一锤定音:“陈家出一位皇后娘娘,都督大人将来就是国舅了。”
从沧州都督身旁离席,东宫舍人调转矛头朝向礼部尚书杨濂,杨濂是贵妃的哥哥,晋王的舅父。听郑崟直抒胸臆说太子要与沧州都督联姻,拆解晋王的婚约,杨濂的格局显然更高一筹,至少没有一惊一乍,率直发问:“什么条件?”
郑崟直言无隐,“中书门下省平章政事彭书平还有一个月抽簪致仕,这个职缺空了出来,龙体久病沉疴,一时不便钦点,必要从长计议。杨大人和贵妃娘娘不妨仔细斟酌。”
中书门下省平章政事,遵循旧例被皇帝钦点这个使职的官员就是宰相。太子的地位无可撼动,郑崟的话外之音不言而喻。
摆平两处人心,还有一处关隘要迈,那便是太后,郑崟爱莫能助,需要太子殿下亲自出马做口舌周旋。
皇帝病重期间,由太子负责监国,一切事宜他都承办的滴水不漏,包括当下正在进行的曲江大宴。
见他前来义安宫拜见,太后慈爱之情溢于言表,忙吩咐太监宫女看茶赐座,可当太子提出关于东宫婚事的恳请时,太后的面色瞬间转为了骇异。
太子不敢入座,恭敬俯身:“这些年孙儿一直忙于政务,不闻风花不问雪月,难得有一见钟情之时,这也是孙儿有心拖延婚事的原因,她令孙儿心驰神往。太子妃之位,孙儿专为她设,非她不娶。”
义正言辞,果断倔强。他的话把太后噎得缓了缓方开口:“怀业,你这是要抢川原的王妃,哀家若同意你的婚事,你弟弟怎么办?”
晋王怎么办?太子满腹妒念,就是要夺晋王所拥有的一切,他最好肝肠寸断。
追根溯源,他们兄弟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甚至矛盾冲突也无。太子承认,唯一症结在于他自身。他的生母出身低微,生前不过是景兴帝后宫的一个九品婉仪,逝世后才被追封为七品供奉。
太子七岁那年被膝下无子的皇后抚养,毕竟缺少血缘维系,两人隔辈又隔心,“母慈子孝”的戏份扮演三四年,直到皇后去世,他在皇室中又沦落为孤家寡人。
没有母家扶植的皇子想要吸引景兴帝的注意纯为空谈,他从小到大饱受冷眼,逼迫自己耐心等待契机,一厘一毫的偏差都不敢造成。
尚未及冠时,他北上随边将抗击过东西突厥,东去与海关都督并肩打退过海寇,汲汲营营人世间,他靠自己闯出一条路,最终方得景兴帝的肯定。
“怀业啊,他天生就是做皇帝的好料,有手段,有权谋,七情六欲付出的少,不沉湎于风情月思,这样才能专注于国事。把江山交给他,朕放心。”三个月前,病榻上的父亲如是说。
授封太子的诏书传到他手中,他握紧,问鼎东宫。他一步一步走得努力艰难,高居傲睨万世的边缘,一切唾手可得,既然可以分毫不让,凭什么要让?
晋王出身显赫,降生时就是一副尊贵的眉眼,他拥有母爱关怀,受尽父爱熏陶,景兴帝甚至有过“川原,朕独爱也”的言论。
秦怀业适合做皇帝,这是利弊斟酌后的深远考虑,是景兴帝对后起之辈的欣赏。秦川原才是父皇最喜爱的皇子。
同僚之谊怎能与父子情深相匹敌。
晋王怎么办?他没有责任担负这个问题的答案,他锱铢必较,自私善妒,他只顾攫取自己的利益,满足自己的欲望,其他人的悲欢与他不相干。
权势如蜜糖,尝到甜头就上瘾,戒不掉。如今他是大权在握的东宫太子,横刀夺爱能给他困顿年月里逐渐畸变的心态做出一定补偿。
笑一笑,他说:“孙儿自幼孤单,时至今日也从未对父皇,对祖母提出过任何过分要求,只这一次,请太后娘娘首肯孙儿的请求,等孙儿有了妻室儿女,也好一同孝敬宗社。”
提到病情无可转圜的景兴帝,太后沉默,开始认真思忖,皇帝不知何时驾鹤,总之是迫近了,国丧期间禁举婚嫁,在此之前若不敲定婚事,太子进登大位之时,后位尚且空悬,简直滑天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