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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战(1 / 2)

“花冢狸”这个名字是她给自己的礼物,不过也是很后来的事了。

她本该无名无姓,却不是生来就无名无姓。

她出生在“本家”,那个凭借着产出过一任救世主就胆敢目空一切、公然声称自己凌驾在“禅院”、“五条”、“加茂”三家之上,标榜“天下一番”的咒术师世家。

明明自诩隐世高人,却最利欲熏心。

在“本家”,人人不配属姓氏。

在当世所有人没有姓氏时要这样,等到当世所有人有了姓氏更要这样。族人们代代蛰居深山,一旦诞下新生儿,无论男女都会被送到家主处,统一享受最高等的待遇、接受最顶尖的教育——直到他们之中出现被天道选中的孩子,或者年过十六岁失去竞选资格,泯然众人,任由家主来分配各自的出路。

需要天选之人介入的乱世不是随时都有,上天选中的孩童也并非个个身负绝技,往往几代人也等不来一条稳健的臂膀,能够借其扶摇而上。于是有能者想当然鲤跃龙门成为中流砥柱,而无能者只能缅怀着曾经安享富贵的生活,一辈子蝇营狗苟、奴颜婢膝。

在花冢狸五岁那年的春天,族中照例要举行每年一次的盛大祭礼,祈求上苍赐予本家一个响应时代的英雄、祈祷“本家”昌盛繁荣、祈祷人心不古以生乱世。——必须要有乱世,若不生乱世,英雄岂不怀才不遇明珠蒙尘。男也好、女也好,阖族殷殷期盼。

她牵着十六岁大哥的手,与同族小辈们一起跟随家主穿过长廊,陆续走入唯有神事祭祀才能开启的大广间,各自依照年龄顺序成圈跪坐下来。

屋外春和日丽,麻雀落在树梢,天上还起伏着附近村童放飞的风筝。她仍在回味出门前所吃的早饭,有些恹恹。大哥明知道她讨厌渍物,却总要求她全部吃完。

家主示意暗处的青年们开始击鼓,屋子中心等候许久的巫女们脸戴千篇一律的般若面具,闻声而动跳起神乐舞,彩绦飞游,铃声如海潮阵阵此起彼伏。

他们都是被淘汰的十六岁。

风声、铃声、鼓声混作一听,声声入耳。祭礼要持续整个上午,如果直至祭礼结束都没有“天意”下达,那自然今年也就没有英雄。

其实选谁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才五岁,老实做一只吃吃睡睡,健康可爱的小猪就可以了。反正大家都喜欢她,谁去做无名的英雄大人,她都可以抱大腿。这么想着花冢狸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悄悄闭眼。

与她这头的惬意闲适不同,同伴们仿佛在抵御巨大的压力,个个面目狰狞汗流浃背。最前头的大哥咬紧牙关,手背、脖颈青筋暴起,几欲痉挛仍死要面子脊背笔直。

家主见状,下令鼓声愈烈。

无论是妖魔还是巨兽,总之一只肉眼所不能见的庞然大物踏风掀翻了院中的守候的族人,搅乱花树,直奔广间,一如婴儿挣脱产道般,长驱直入——

来了!

庭院中惊鹿敲下决定性的“梆”声。

四座寂静。

她正打着瞌睡,骤然的冷清反而将她惊醒。

巫女们不知何时将花冢狸团团围住,她们额头紧贴手掌,向眼前这个挑食的孩童俯身跪拜,高声唱贺:

“‘诸福女’大人降临了!”

家主丢开折扇,用短刀在疤痕累累的手臂上划下一道伤口,三步并两步,急不可待至足底打滑,等于是整个人滑跪在她面前。

‘本家’认为,诸福女或诸福子的降临是上天对于此任家主品德的认可而奖励的果实,这将成为足以铭刻在他的墓碑上的最大功绩。

“请诸福女大人赐福。”他五体投地,继而双手高高索取,多么扭曲的姿态。

花冢狸无师自通,把手放到到家主的头顶。

……

等候片刻,没有任何变化产生,家主手臂上的血照样涓涓流淌。女孩儿内心开始慌乱而不敢展露。假如她不是家主和族人想要的诸福女,就相当于被迫导致了一场闹剧,还不知会遭受怎样严酷的惩罚。

内心尚在惴惴不安,家主那头却扬起脸,两眼放出贪婪自满的炯炯目光。

原来变化仅有当事人能够得知。——也是事后很久,才有人告诉她,上天给了诸福女永生与青春去等待灾祸的到来。只要不犯下杀害同类的罪行,且避免遭受到攻击,她将有无限的生命尽可挥霍。

而所谓本职工作之一的“降福”即是使用术式治愈他人。

只不过有的人所得到的术式是治愈刀兵之伤,而有的人则是延缓岁月之痛。

『苏生』。

硬要说的话勉强算是反转术式的另一个版本,可以治病延寿,但无法治愈非病变造成的伤痛。

花冢狸把视线投向大哥,他最爱她,想必会使眼色教她该如何行事。不料大哥此刻眼圈发红,双目鼓圆,如蛆附骨缠绕着她的目光来者不善。倘若没有旁人在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斩下她的头颅。

作为这辈里首屈一指的佼佼者,所有人都认为,只有他配成为被天选中的家族的獠牙。

花冢狸还小,本该不懂什么叫嫉恨,是他太表露无疑,使她瞬间成长。

察觉到妹妹的注视后,大哥一怔,随即大大地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做作的牙齿,率先向她跪拜,比任何时候都要亲切温柔。这一点波动触开涟漪,所有尚未臣服于她的同胞纷纷效仿,家族以这间广屋为圆心一圈圈荡漾,迎接他们崭新的动荡。

诸福女、诸福子。

由天道做主降生,被诸神眷顾的孩子。

父母赋予的名字,从她被神明赐为眷属,成为“诸福女”的那一刻隐没消匿。无人直呼,自然无需记得。

她既是被天道选中的幸运儿,也是痛失名字的倒霉蛋。名字是最简单的“咒”,当她被剥夺名字,冠以满载此前数位前辈盈满荣光的称号时,或许也不再是她了。

家主亲自使她坐在臂弯之中,花冢狸搂抱着家主的颈项,越过他的肩膀观察列队跟随的巫女、族人、同辈,小声询问:“家主大人,如果成为‘诸福女’,以后早餐我还要吃渍物吗?”

“诸福女大人不喜欢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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