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到明攸宫,便见李长带了几名内监和侍卫守在殿外。这几日天气稍稍凉爽了些,几个小内监守在外头的梧桐树下神色倦怠,李长坐在宫门前的石阶上,倚着一头石狮子打盹儿。
甄嬛已明白是玄凌还不曾离去,于是轻轻咳了一声。李长警醒,忙起身赔笑道:“不知三位娘娘来了,奴才偷懒,该打该打!”
敬妃和气道:“李公公终日服侍皇上,也该偷空歇一歇,要不怎么应付得过来呢?”
李长忙打了个千儿道:“多谢娘娘体恤。”说着引她们往里去,正走到宫门前,忽然悄无声息停住了脚步。敬妃一时好奇,也不知道里头闹什么缘故,扯一扯甄嬛眉庄的袖子,三人一同悄悄走了进去。
燕禧殿建在上林苑风光曼妙处,殿外遍植牡丹芍药一类富贵之花,正殿高大深远,富丽气象不逊于当日的宓秀宫。然越往里走,景致大异,三进深殿前的花台下,只疏疏地种了一些时新花草,更有一带清泉淙淙绕宫苑而过,倒也雅静。
算不上茂盛绮丽的花丛中,宫女绯红色的衣裙格外夺目,而绯红近侧,是更夺目耀眼的明黄色的九龙长袍。
玄凌的神情似被绯红的衣裙沾染了春色,笑意深深而温柔。近旁一株凌霄花开得艳红如簇,散发出无限的热情和吸引,赤芍娇柔含羞的脸庞便如这凌霄花一般,吸引住了玄凌的目光。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有时候人不需倾国,只要一时入眼,便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后宫,就常常充斥着这样的机会。而此刻红衣娇羞的宫女赤芍,就踏上了机遇的青云。
玄凌托起她的下巴,微眯了双眼,声音低沉而诱惑:“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赤芍。”她低柔而娇媚地答,“就是红色的芍药花,皇上可喜欢么?”
“……自然喜欢。朕会记住你,赤芍。”玄凌微微眯起双眼,眼中似乎映出昔年那朵天下间开得最艳烈的芍药——但,也只是似乎而已。
赤芍笑了,略含一点得色,忽然一转头提起裙子跑了。那样红的裙子,翩飞如灼烈的花朵,将玄凌的视线拉得越来越长。可在那看似恋恋不舍的目光里,一点阴翳挥之不去。
甄嬛看得分明,那一瞬间,玄凌眼中断无□□,唯有危险的冷光。
而不远处的廊柱旁,昌贵嫔的大宫女亦琼脂冷冷望着这一幕,嘴角凝着十二分的凌厉之色。
甄嬛微微抬首,见重重殿宇飞檐高啄,廊腰缦回,正似勾心斗角、曲折迂回的人心。她猛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许久许久,不能全然看懂玄凌了。
她缓缓地向前走去,并未刻意放低脚步,玄凌耳尖,听闻连忙转身,似乎方才对赤芍的瞩目只是幻影般。凌霄花灼灼其华,他的眼中亦是灿灿的星辰。甄嬛蓦然驻足,与他四目相对,眉目流转间似有绮念如野草般疯长。
这样温柔凝眸的一个人,和这般深情凝睇的时光,却诡异地出现在玄凌刚刚与她人的调情之后,依稀还可听见另一个女子离去时的悦耳笑声,眉庄与敬妃知趣地停在她背后不曾过来,但却真真切切地就在那里,无法令人忽视。
无论如何,这都不像是寻常男女的相见欢情。
除了玄凌的眼神。
那样无所顾忌,兜头泼注在她身上的明晃晃的柔情蜜意,令人心折。那么一瞬间,仿佛数年来的刀光剑影和尔虞我诈都只是大梦一场,而那天潢尊贵的君王是真得挚爱倾心于她,宛若这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一个痴情男儿。
忽然,听得玄凌开口调笑:“莞卿是来捉朕回去的么?”
莞。莞卿。莞莞类卿。
倏忽间,所有的温情画面烟消云散。甄嬛一面在心底嘲讽,怎的连这虚无缥缈的光景都不能长久,一面敛去全部迷茫与失神,垂首拜倒,端静微笑道:“皇上是来看望昌贵嫔和和睦帝姬,臣妾可不敢搅扰。实是敬妃姐姐给和睦帝姬绣了几件衣服,臣妾与眉姐姐便陪她一同过来送给昌贵嫔,不想撞见皇上……”
说着便向赤芍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颇有调侃之意。说话间,眉庄和敬妃已至身侧,向玄凌行礼。
“难怪朕远远闻着好大的醋味儿。”玄凌笑眯眯地揽她起身,又一拂手示意眉庄和敬妃起来。
“吃四郎的醋,最没趣了。”甄嬛故作娇嗔,眉目婉转,“不过昌贵嫔可没臣妾这么大方。若让她知道了皇上方才的事……只怕要闹得皇上不得安宁了。”
玄凌哑然失笑:“蕴蓉也没你说的那么小气。再者,朕方才只是与赤芍……与那宫女略说几句话,并无他意。”
“皇上何必说给臣妾听呢,倒好像臣妾连个宫女也容不下似的。”她向后退了一步,好似当真在吃醋一般,随即望向殿内,道:“已在昌贵嫔的宫室里了,哪有站在外面说话的道理。皇上怕是还要回去批折子吧?臣妾等恭送皇上。”
玄凌被她一番抢白,觉得又好笑又无奈,修长的手指比划了半天,最后却只是点了点他的鼻尖,有些咬牙切齿:“好好好,朕就从了贵妃娘娘的旨意……批折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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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禧殿中的这个小插曲,并未对平静无波的宫廷产生什么影响。转眼已是半月过去,玄凌依旧频频踏足柔仪殿,日子便这么缓缓过渡到了中秋。
然而平静总是表面的。近来,甄嬛日渐烦躁。她自认是早就看破一切的人,只是每每午夜梦回,想起自己在燕禧殿的失态,这心思便一日乱似一日。
她始终认为,似她和玄凌这样的人,之间无论说喜欢或爱都是亵渎。什么惊艳时光,温柔岁月,那已经是她上辈子就不相信的东西了,只能用来骗小孩子。
明明她比任何人都看的明白,可烦乱的思绪并未因此消减。她将这归咎于自己倦怠了的缘故。安稳日子过得久了,总会让人贪图瞬息的平静。皇后地位一落千丈,东山再起已是奢望,可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轻易懈怠。
皇后尚未被废,她亦未能毁去玄凌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朱柔则,竟然浪费时间在和玄凌调情上,的确可算“不务正业”了。
她虽笑话玄凌,但被宫规拘束着一举一动,其实她自己也没有什么排解心烦的好渠道,便将全部心思都投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