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流去,仿佛只是转瞬之间,夏尽,秋离,冬至。
没有后妃纷扰,宫中的日子便四平八稳地度过,除了淑太妃病了两场外,也无甚要紧之事。
父皇在世时内宠颇多,但人人皆知他是最钟爱母后的,在宫人们的闲言碎语里,母后所得到的恩宠甚至多过了父皇的发妻纯元皇后。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一个人的心就那么点儿大,总会有这妃那妃争风吃醋,但在我看来,她们中的大部分都并不爱慕父皇,而是爱慕父皇给她们带来的权势和荣华罢了。
淑太妃是不同的。她对父皇的情意深沉而厚重,那种感情是时时刻刻表露于一举一动之间,诚挚而不矫揉。是故,父皇故去时,也几乎要了她的一条命,若非有五弟予深相陪孝敬,她恐怕就要随父皇而去了。
而母后……她与淑太妃也是不同的。我幼时所见,母后对父皇确乎是在意的,可那种在意又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浓烈。有时我甚至觉得,父皇对母后而言是可有可无的,她一路走来,为自己,为我,所做的全部谋算,似乎都不曾考虑过父皇是否喜欢——纵然我也认为,父皇与母后是两情相悦,可那似乎并不妨碍母后对父皇的算计。
天家无情,并非虚言,两情相悦者尚且如是,更何况其他人呢?父皇后宫佳丽三千,却也就只有一个淑太妃。而父皇与母后这般的伉俪情深,已是极为难得的了。
有时我枯坐无聊,亦会思索。母后所有的情意仿佛都是内敛的,若有似无,直到父皇轰然离去,那一次,是母后仅有的爆发,也是最后一次了。
如今我自己做了皇帝,在这万人之巅,却不知我未来的妻子会是何种模样。
我想,我并不中意淑太妃那样只知情爱、无欲无求的女子,也不想要太过聪慧、满腹心机的女子。父皇终究多情,眷宠颇丰,所以受了前朝后宫无数算计,朝局掣肘,嫔妃纷争,连累得母后也只能辛苦谋划求存。这样的帝王之路,我是决计不远踏足的。
我想要尽我所能,给我的妻子撑起一方荫蔽,母后所得的一切,我都希望她能够平平顺顺、安安稳稳地得到。
又是一度年终岁尾,同去年的冷清相比迥然不同,只因今年温仪公主与她的驸马薛朝敦回京参加除夕宫宴,还带着她的儿子薛丛曜。
去岁薛朝敦于赈灾一事出力颇多,我已加封他为正三品怀化将军,命他在通州练兵。他于军政之事的确颇有才能,这一年来除了训练兵勇,剿匪扫边大大小小的军功不断,假以时日,必定可以成为舅父那般的大将。
为着薛朝敦的功劳,我给温仪公主增加了一千户食邑,她可也算是妻凭夫贵了。有这些封赏在,他们夫妇不得不回京谢恩,正好可以让病病恹恹的贤太妃见一见外孙。算来那孩子也要满四岁了,我还只是在父皇的葬礼上瞧过一次。
腊月二十六,温仪一家风尘仆仆地来到了紫奥城中,我在重华殿设宴接风,诸位亲王、太妃、帝姬作陪——只除了岐山王伯父。其中缘由,母后虽不曾告诉我,我也不曾问,但联想起温仪离京之前发生的几件大事,我心里却是猜透十之八/九了。
分离日久,亲情似乎也淡薄了许多,除了对着贤太妃,温仪和谁都是保持着一种疏离的亲切——对母后更是如此。当然,母后对她也只是淡淡的,尽着嫡母的礼数罢了。
昔年,母后与贤太妃交情深厚,待温仪亦是亲善有加,但当年那桩事,的确足以让母后寒心,我现今对温仪也不过是面上情分,此番让她回京,主要还是看着薛朝敦的功劳。
我从上首望去,温仪似乎比离京时丰润了些许,可见薛朝敦待她不错。她原本是如贤太妃一般温婉端庄的女子,现在眉宇之间却多了一些刚毅之色,许是在外多年,又做了母亲的缘故吧。
父皇已出嫁的三位公主里,淑和温平,明雅活泼,或是父皇或是各自母妃做主,嫁的都是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可堪举案齐眉,却也仅止于举案齐眉了。唯有温仪是自己凤台选婿,薛朝敦如此英才,却肯为了她自请离京,驻守在外,当得起休戚与共四字了。
皇子帝姬,尊贵无比,于婚姻之事却都有着各自的缺憾,便如一见钟情的齐王兄和王妃,从前是那样夫妻伉俪,也还是因我与予沐的设计平添风波,永远地扎下了一根刺。
我希图着圆满,却也曾一手铸成了那些不圆满,天家无情,不外如是。
无论各人心思如何,这场接风宴还是举办得热热闹闹,欢畅淋漓。宴罢,贤太妃一意邀温仪母子在她宫中住几日,母后虽没有反对,但温仪自己却推辞说多年不曾回京了,要与薛朝敦去薛府拜访,贤太妃默默良久,只得随她去了。
看来当年之事,寒了心的也不止母后一人。我倒有些同情贤太妃,她养育温仪多年,虽非生母,可不比温仪那位罪大恶极的生母强十倍?可怜她辛苦十余载,终究是孤坐宫墙里,空闻更漏长了。
我斥退了步辇,慢慢从重华殿走回去,刚至太液池畔,忽听得身后有人叫我:“皇兄。”
我回头一看,是灼灼。她一蹦一跳地奔向我,手中似乎举着什么。我随声一笑,命宫人们都退远些,凝视她道:“天冷路滑,你怎么还不回宫?母后知道了必定要数落你的。”
“还早还早,母后才不会说我呢。”灼灼风风火火地把手里的一方纸笺塞给我,“皇兄你看,这是乐姐姐新作的词,你可对得出来么?”
我迟疑了一下:“既是表妹的笔墨,你自己不拘写些什么,回了她就是,朕怎可代劳?”
“皇兄又不是没看过。”灼灼扁扁嘴,“而且上次皇兄对的那半阙卜算子就很好呀,乐姐姐还说……”
我扶一扶额:“你竟把我写的词回给表妹了?”
灼灼自知说漏了嘴,大是窘迫,小心翼翼地说:“我原本说是自己作的,可乐姐姐一眼就看了出来,我才说的。皇兄放心,没有别人知道的,何况乐姐姐又不是外人……”
“剽窃他人所作还被人瞧了出来,朕若是你,真是再无颜面见人了。”我忿忿地敲一敲她的眉心,“你怎么不去找绾绾?”
灼灼忙捂住额头:“不可,姐姐一定会告诉母后的。而且姐姐若知道我连一首词都填不出来,肯定会罚我把古往今来的词作都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