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并未阻止。
我没有让元辛跟着,独自下楼,信步往苑中走去。三月春光如织,上林苑里的花已经开了不少,名花盈风吐香,佳木欣欣向荣,加上飞泉碧水喷薄潋滟,奇丽幽美,如在画中,见之则忘俗世烦忧。
皇祖隆庆帝最喜口彩吉利,遂命宫人在苑中种植玉兰、海棠、牡丹、桂花、翠竹、芭蕉、梅花、兰八品,谐音玉堂富贵、竹报平安,称之为“上林八芳”,昭示宫廷祥瑞。父皇则酷爱梅花高洁,遗世独立,独建了倚梅园赏玩。至我登基,于这些都不大用心,那些花朵自开自落,迎春送秋,少了人欣赏,却也多了些自在。
我一路分花拂柳,直走到一株郁郁葱葱的海棠树下,忽听得前方竹林之中有俏皮的女声传来:“乐姐姐,原来舅母给你的及笄礼准备了这么多!”
我听出这是灼灼的声音,而与她说话的人自然就是宁乐了。果然很快,宁乐的声音柔柔响起:“母亲只是觉得府里许久没有喜事了,借这个机会热闹热闹,我只是顺带的而已。”
“唉,四姐姐、五姐姐和六姐姐她们的及笄正赶上国丧,都没有好好庆祝。”灼灼似乎有些沮丧,“真不知道我及笄时又是什么样子呢?”
宁乐宽慰她道:“蕴欢帝姬的及笄礼,自然是天上天下独一份儿的了,你何须烦恼?到时候我来给你做赞者,我可是真真儿想看一看帝姬的及笄礼是怎样的呢。”
灼灼立刻转悲为喜:“好啊好啊,那咱们就说定了!我明日就去皇兄的宝库里选几样上好的头面,等你及笄礼的时候给你送过去,就当是提前预订下你这个赞者了!”
宁乐只笑不语,我却是无奈扶额:灼灼如今是养成借花献佛的习惯了么?但她们二人聊得开怀,我唯恐唐突了宁乐,欲要离开,偏偏面前的树枝上飞来两只黄鹂鸟,我若转身必定要惊动了它们,灼灼和宁乐也会察觉,立在原地不动又甚是尴尬,我不禁暗中叫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听了好久女儿家的闲话,才闻得灼灼说了一句:“哎呀,我都忘了,你难得进宫,我这就将昨日做的新诗拿来给你看!乐姐姐,你先回寄云楼吧,我去去就回!”
言罢,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匆匆而去,也不顾宁乐在身后拦阻。
虽是感慨了一下灼灼这性子太过跳脱,想一出是一出,但好在是她们终于准备走了。我只安心等着宁乐离去,冷不防听见前方清音泠然:“尊驾听了这么久,可知非礼勿听四字?”
我一惊,才知原来已被宁乐发觉,堂堂皇帝偷听女眷的私话,还被捉了个正着,实在有些拉不下脸面来。
然而事不可转圜,我只好清了清嗓子,勉强走上前去。宁乐似乎没想到是我,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即跪倒在地,行足了大礼:“陛下万安。臣女不知是陛下驾临,请陛下恕罪。”
我倾身虚扶一把,干笑两声:“是朕失礼在先。朕信步至此,本不欲搅扰你与灼灼,谁知反而唐突了。”
宁乐瞧着我的手迟疑了一瞬,并未立刻起身。我神色一顿,立刻猜出她的思虑:向来妃嫔或臣子见皇帝,皇帝为示宠遇优渥,总是要伸手虚扶一下。虽然我们是表亲,但宁乐并非我的嫔妃,我这般确是过于亲昵了。
我暗道自己轻狂,好在宁乐并未过分在意,稍稍缩了缩手起身:“谢陛下。”
她今日打扮甚为简素,只一袭梨花白笼烟岫云衣衫,云雾乌鬓绾成轻俏的飞天髻,端正插着一支碧玉云纹六菱长簪,银线细长丝丝坠落下,行动间数枚光洁明透的莹雪珍珠轻晃。除此,只以一朵雪白美人片作缀。
我恍惚想起仍放在我案头的花签,眉心不由松软。上一次见到宁乐,其实已是三年前的除夕了,因着时常和诗填词,心头却觉着好像与她相隔不久。都说流光总易把人抛,宁乐也褪去了昔年的稚气,眉目之间多了一种沉静的明媚,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玉色山茶,犹有晨露清光,在瞬间明亮了人的眼眸。
我的心间有软软的春风拂过,忽而发问:“听灼灼说,你将要过生辰了?”
女子的及笄礼一般都在十五岁生辰当日,灼灼既然提起,想来很快就是了。
宁乐微顿一顿,依依而答:“是。”
“是哪一日?”
“四月初六。”
我“唔”了一声,母后也是四月的生辰。最美人间四月天,在这样繁花似锦的时节,难怪要生就一副芙蓉胭脂面,也算不负春光。
思量须臾,我又觉得有些失礼,这样明晃晃地探问女子生辰。我未曾与宁乐这般独处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那一瞬间好像从前二十年我所学的全部经史典籍都失去了作用,便只能静静地凝望着她,目光深柔而宁静。
见我许久不言,宁乐小心翼翼地扬起头来,似乎想要告退——刹那间,我与她四目交织,流转的眸光似破冰融出的蜿蜒春水,温柔清澈地融汇在一起,忽然一阵风起,带来远处春樱落瓣,纷繁覆于我与宁乐的头发和衣衫上,添上一抹清艳柔和之色。
无数的心事在我心头翻覆成诗,读来口角噙香。
而宁乐迅速垂下头去,绯红之色渐渐爬上她的脸颊、耳际,像是春风缱绻,把周围如云霞般的千瓣粉色开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