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哀家的儿子,三言两语就要戳人肺管子。”
母后凝神望向我,眸中似有微微的痛意倏尔不见,她的声线始终没有起伏,未纠结于我的话,而是松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宁乐起了这个心思?”
我面色一滞:什么时候?脑内疯狂地响起过去与宁乐的每一次相见,每一次对话,往昔的记忆倏忽倒回,最终却都化作了那个雪后摘花的佳人倩影。
我不好意思直说一见钟情,便轻声念道:“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母后轻笑了两声,眉间的阴云渐次散去,“起来吧。”她沉吟片刻,慢慢啜饮着杯中清茶,悠然道:“原来是那回去甄府时便上了心。你自幼沉稳,素日伺候的那些宫女也不过是些寻常颜色,乍见了绝色佳人难免动心。”
我知母后这般调侃是已歇了怒火,忙起身落归原座,解释说:“儿臣并非贪色之徒。”
母后却嗤笑道:“一见钟情,见的是色,钟的是情,何必扭扭捏捏?”
我无以反驳。
“从前哀家便说,要你笃心立志,不要委屈了自己,也不要委屈了你在乎的人。如今看来你是记在心上了。”母后漫声道。
我骤然回想起,这是那日从甄府回宫时母后说的话,惊讶道:“母后那时便已看出儿臣……那为何除夕宫宴时……”
“泽儿,你是哀家的骨血传承,你的心思,难道哀家还看不穿么?”母后放缓了声气,柔声道:“哀家让宁乐赴宴是试探,宁乐当日种种,便是甄家的剖白表忠了。你如此聪慧,想必早已懂得。”
我心头透亮:“儿臣知道,舅父舅母不愿甄家再攀上这等滔天富贵。”
“不怪你舅父如此。”母后微微叹气,“遥想从前的昭宪太后,本是你皇祖父的养母,为保母家荣耀,扶持侄女夏氏为皇后,后夏氏因罪被废,昭宪太后抑郁而终,全族亦凋。你父皇亦是先后立了昭成太后的两位侄女为皇后,她们的结果你都知晓,朱家如今是什么光景,你也看在眼中。一门两皇后固然是荣耀无极,但也是从此不得安生,更何况你舅父掌着军权。隆庆朝的博陵侯,乾元朝的慕容迥,外戚掌兵亦有前车之鉴……”
“母后!”我失声道,“舅父绝非那等乱臣贼子!”
“这样的话不必说与我听。”母后慈蔼地看着我,笑意浅浅,“泽儿,我自然愿意相信你舅父一家的忠诚。但我的信任从来算不得什么,要你自己相信才是最要紧。你若是做不到,那就算拼上你我的母子之情,我也决不能让宁乐卷入这滩浑水。”
“……说到底,当是母后信不过儿臣吧?”我抿了抿唇,凝声道:“父皇多疑,母后常说儿臣肖似父皇……可若儿臣真得对舅父心生猜忌,宁乐是否入宫又有什么干系?”
“若你心中没有宁乐,自然不相干。但你口口声声说对宁乐钟情……泽儿,你的母后也只是个自私的女人罢了。”母后垂眸看着盏中的茶叶起起伏伏,目光冷凝如冰:“宁乐也好,甄家也好,哀家固然在意,可真正放在心上思虑忧心的,终究还是你罢了。”
母后的话,生生泼进我的脑海里。我心内急剧的一痛,终于了然母后的心思——不过都是为了我罢了,母后不愿我为难。
思及方才我用绾绾的婚事刺了母后的心,如今不禁为之汗颜,连连告罪:“是儿臣不孝,让母后费心了。”
“如今话都说开了,还想那些做什么。”母后顿了一顿,向我投以温和而灼灼的视线,“哀家说的那些,总归都是一些未曾发生过的事。泽儿,你是天子,若是已有决断,切莫后悔便罢。”
“儿臣……”
我踟蹰片刻,听得“后悔”二字,便已心内澄明——或许从我将花笺夹入奏章中时,便已断绝了自己的退路。
纵然母后和舅父都有种种顾虑,纵然我可能会在后世传闻中添上许多猜想和误解,可一想到那个山茶花一般的玉色丽人,那双澄净明媚的眼眸,那朵开在我心间的美人片……我,不愿放手。
我心意已决,兀然起身,复又跪倒在地,恳切祈求:“儿臣不孝,但愿江山稳固,佳人在侧,请母后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