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方起,正巧流朱姑姑进门,给我送来绣院新得的十二色捻金丝线,竹帘半卷,金色的日光照在绣架上,那些绚丽多彩的颜色便越发缤纷灿烂。
流朱姑姑笑吟吟地说:“这是苏州新进贡上来的天蚕丝捻了薄金线而成,光彩照人。皇后娘娘说眼看就是中秋佳节,帝姬若要做些女红送礼,用这个最合适不过了。”
我随意看了一眼,笑道:“劳姑姑送来。”
帝姬的生活其实与一般官宦世家小姐的闺阁生活一般无二,除了晨昏定省的宫中规矩以外,琴棋书画、女红针织便充斥了我日复一日的闲散时光。母后虽不十分督促我做这些,父皇和诸位太妃也不缺少我这点子活计来穿用,但每逢节庆,也总归不能免了该有的孝敬。
给父皇和太妃们的绣品早已备好了,父皇的是一个祥龙出海的荷包,太妃们每人一枚香囊,依着她们素日喜爱的花草挑了绣纹。
只是今年更有些不同,庆贵嫔与瑞贵嫔都刚刚生了孩子,我又多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想着绣两件婴儿的肚兜送去,略表寸心,只是一直没想好丝线搭配,流朱姑姑来的倒正合时宜。
中秋将近,天气转凉,合欢殿的午后总算不再那么难挨。我命人将绣架抬到殿外的竹木亭中,流朱姑姑和秀清一起帮我理线,我选定了蝉通天意和喜鹊登梅的花样,一壁下针,一壁与流朱姑姑闲谈。
“母后这几日很忙么?”
“皇后娘娘这几日一直在斟酌给亲贵府邸的中秋赏赐。”流朱姑姑绕着手中的线团,专心致志分毫不乱,“庆贵嫔与瑞贵嫔两处且不说。齐王府的李庶妃有孕,给她的那一份儿既不能太轻,也不能僭越了齐王妃去,要尤其仔细。”
我想起齐王兄的正妃许怡人,不禁心内喟叹。她嫁给齐王兄亦有母后相助的缘故,故而刚刚大婚时,她时常到母后宫中请安。我记得她是个温婉而和善的女子,十分的平易近人,齐王兄也很喜欢她。只可惜她多年未有生育,齐王兄又一时酒后糊涂,在宫里犯了错……后来齐王兄就多了一位李庶妃,是李容华的“侄女”。
没想到这么快,李庶妃就有了孩子——是齐王兄的第一个孩子,父皇的第一个孙辈。父皇对她这一胎尤其重视,许诺无论生男生女都恩封她为侧妃。到那时,王嫂的日子只怕就更加难过了。
我心疼她,可我也无法将过错都怪罪到李庶妃的身上。说到底,都是齐王兄不够好。他懦弱又心软,不能保护他曾经一心求娶来的妻子,那一点可贵的“善良”反而成了伤人心的利器。
可即便是齐王兄这般,也是很难得的了。世间姻缘,兰因絮果,不过寻常。
我突然生出几分烦躁,手中失了力度分寸,绣花针穿透绣件时都能听到轻微的“嗤”声。流朱姑姑觉得奇怪,小心问道:“帝姬似乎有心事?”
心事么……或许吧。
我侧过脸,看一旁的芭蕉舒展开青脆欲滴大片叶子,上面积着的露水点点莹然生光,叶底有只小小的鸟儿,羽毛洁白,“唧”一声飞起窜到旁边的石榴树上,惊得芭蕉叶上的露水“哗”一声轻响洒得满地。
想了一想,还是岔开话题:“姑姑,皇兄的册立大典定在哪一天?”皇兄予泽已被父皇立为皇太子,只是太卜还未测算好吉期。
流朱姑姑喜孜孜地笑:“原来帝姬是在想这个?今晨仪元殿才传出来皇上的旨意,就是在中秋那一日呢。”
中秋?母后封后也是在中秋呢。
皇兄封了太子,外祖父便是名副其实的太傅了。皇兄会住到东宫去,那里更接近前朝的勤政殿,他的学业会更加繁重,那么,宁远他……他还会到上林苑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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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的册封大典办得盛大而圆满,十五月圆,宜乔迁、祭祀、祈福,饱含着父皇对宫中团圆美满的期许。只可惜东宫册立乃是国事,那些热闹都属于前朝,我是不能一观的。
那一日母后也不能得见,我在柔仪殿中陪着她整理皇兄少时的一些玩器,准备将不合用的收到库房里去。
母后的脸上是我常见的随和平淡,这样大喜的日子里,对于皇兄的册封,她似乎缺少了应有的惊喜,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
但我知晓她亦是高兴而安心了的。即便母后已是中宫皇后,即便皇兄是嫡长子且出类拔萃,在未有定论之前,总是有无尽的变数。而现在,皇兄有了大义名分,母后也可不再那样辛苦。
“皇兄封了太子,是不是很快就要娶皇嫂了?”我依着母后笑言。听闻父皇十三岁登基,便娶了纯元皇后,而皇兄已经十五岁了。
“哪有那样快?”母后摇摇头,“泽儿还小,正是要用心学习的时候。男子二十加冠,那时心性已定,成家立业才不会耽误了正事。”
我笑道:“那儿臣也等到二十岁再嫁人,多陪着母后,跟母后学习。”
母后听了,笑得花枝乱颤,流朱姑姑一面给母后顺气,一面对我说:“帝姬惯会开玩笑,女子十五而及笄,虽说皇家不尚早婚,也不过等到双九年华,哪有蹉跎到二十岁的呢?”
我不服气,极力正色道:“古有孟光,状肥丑而黑,力举石臼,择对不嫁,至年三十,终有梁鸿肯识荆山之玉,三书六礼而聘之,夫妇举案齐眉。良缘本不在容貌年岁,否则也不过是以色事人,色衰而爱驰。”
流朱姑姑答不上来,只与母后道:“娘娘一味发笑,也不劝劝帝姬。若帝姬当真不嫁,娘娘后悔都没地方去。”
母后擦擦眼角笑出的泪痕,连连摆手:“劝什么!不愧是本宫的帝姬,好!好心性!”
说着把我搂在怀里,母后的笑容很美,连天上最皎洁的月亮、上林苑开得最盛的牡丹也不能比上分毫。
母后说:“如今世人给女子多少枷锁,尚不如先人开明。所幸我儿生在皇家,有帝姬之尊,别说二十岁不嫁人,就算如孟光一般等到三十岁,也有无数青年才俊等着求娶……只是一样,你不是都说了不要才子,那梁鸿也是才子呢。”
“母后!”我气恼不已,扭股糖似地缠在母后身上,可见人是不能把话说太满,我甚至能想象到以后我出嫁了,母后还会拿这句话来取笑我。
玩笑过后,我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