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赫骑兵的护送下,和亲队伍一路向北而去,虽不算是昼夜兼程,但也并无多少休息的时间。盖因近年来赫赫多有动乱,几个边疆小国也蠢蠢欲动,想趁机渔利,自然不愿看到赫赫与大周顺利联姻,说不准会在途中作梗。
国政大事我也听皇兄说起过一二,自有防备之心。而皇兄为防事有不谐,亦遣数千军士相送至上京方止。
我日日端坐凤舆之内,虽免受风沙之苦,但沿途车马颠簸,寒气渐浓,我难免不得安枕,随行之人亦是十分辛苦。
但我深知,这只是个开始罢了。
离开皇城后,佐格与我并无更多交集——尽管按照大周的规矩,我已是他的妻子了。但每日晨昏,他都会命近侍来问我安好。据他的近侍弗於说,赫赫的礼节是,要等到祭拜天神、铸金人,再烹牛宰羊大宴贵族之后,我才算是真正成为赫赫的大妃。
在此之前,料想佐格不会见我,也省了我许多精神。
第六日上,队伍已至雁鸣关外,往北三百里,就有赫赫的大军驻扎,再过朔风山,便正式踏上赫赫的领地。
变故就在第六日的夜晚骤生。
因为行路艰难,我睡眠一向很浅,是以帐篷外杂乱的马蹄声一起,我便醒了。窈窕和娉婷睡在旁边,听见响动都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掀开门毡子一瞧,隐隐可见不远处火光大炽,惊破一地梦魇。
正迟疑间,门外冲杀之声大作,一个宫女急急忙忙地赶来禀告:“公主殿下!不好了!”
我见了便知不好,心底陡然一沉。窈窕连忙拦在我身前,大喝一声:“慌里慌张的,也不怕惊了公主凤驾,成何体统!”
娉婷一把扯住那宫女,斥道:“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小宫女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道:“是……亲卫来报,说、说有人偷营!”
我虽有准备,到底没经历过,只觉脑中轰然一响。窈窕赶紧扶住我,我定了定神,强装镇定地让她取来箱箧里的骑装。
刚刚换好衣衫,外面的呼喊声也越来越大了。更多的宫人闻声而起,陆陆续续围到了我的帐边,久居深宫的宫娥哪里见过这个阵仗,虽说名义上是要“保护公主”,实则多半已两股战战,魂飞魄丧。
我的营帐在营地正中,按理说是最安全的所在,但如今一切尚不明朗,在塞北这苍凉的寒夜里,我无从判断敌人的数量,更无从得知两方战力的对比。
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无法全然信任赫赫人——我能信的,也唯有那些为数不多的公主亲卫。
或是以防万一,或是单单给所有人一颗定心丸,我命人迅速搜集营帐附近的武器,无论是木棒还是匕首,总之,挑一件趁手的拿着。窈窕还去牵了一匹马过来,预备危机之际让我可以骑马逃走。
我没有阻止她,但心内明晰:我马术平平,也不熟悉路途,在这苍茫荒漠里哪还有生机。若真到了那般境地,我也唯有以身殉节罢了。
我伫立在营帐门口,极目瞭望,所能见的也只有黑暗里的荧荧火光,声音倒是不住地杂乱聒噪,杀声震天,马蹄声碎,兵戈铮然。
那是我十七年的安逸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
丑寅之交,杀声渐歇。
这时亲卫方才传回消息,大意是说,偷营的是常年在雁鸣关附近袭扰商旅的濊貊人,现已被击退。
濊貊部原是由一些流亡的小部族组成,名义上受扶余国统辖,但部族穷困,子民生活艰难,常常倾巢而出抢劫过往行商。此番定是听闻了和亲之事,中原公主的嫁妆是何等巨大的财富,也难怪他们铤而走险了。
万幸终归尘埃落定,窈窕自去处置后续事宜,诸如分派宫人查看我的陪嫁是否有疏失,随行人员是否有伤亡。娉婷端来女医熬制的安神汤,我却推拒了,枯坐直至天明。
因着昨夜的变故,行程不能再耽搁,需尽早动身。待天光一亮,我唤来宫人更衣漱洗,草草用过早膳,便出门登车。
清晨时分的漠北仍旧是寒意逼人,我虽披了一件白狐披风,却仍觉有些瑟瑟。习习冷风带着未尽的血腥气,帐外却已不见战斗过的痕迹,想必是赫赫人清理了战场。
大漠风沙依旧,目之所及不过是茫茫苍黄,一望无际。仿佛昨夜种种皆是噩梦一场,不曾存在。
有风呼啸而过,带着细细沙土扑上面来,呛人喉鼻。我掩面闪躲,冷不防听得一声轻笑:“塞外风沙万里,想必是委屈公主了。”
我一怔,迎面看见佐格含笑而来。
第一念头是避嫌,继而又想起此处已非紫奥城,我与他早是行过大礼、拜过天地的夫妻,如此倒显得有些矫情了。
因而展袖屈膝,依着大周的规矩见礼:“可汗万安。”
佐格似有一分迟疑,不知何故,须臾后方才和颜悦色道:“公主不必多礼。昨夜月黑风高,公主睡得可好?”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这是卢纶的塞下曲,佐格想是对中原文化了解颇多,方用了首句来调侃。
我含笑以对:“有可汗在,孤自然高枕无忧。”
这话说完,佐格的神色有一瞬微不足道的凝滞。我微微纳罕,正思索自己可有失言,却见佐格拂衣一笑:“那本汗便安心了。此处距王庭已经不远,委屈公主再奔波几日了。”
我颔首致意:“劳可汗记挂。”话音未落,已见佐格转身大步离去。
窈窕见了,颇为我鸣不平:“可汗怎的好生无礼……”
我目眩良久,继而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此后两三日间,佐格再未前来,奇怪的是弗於也不来了,气得窈窕火冒三丈,大斥佐格失礼。
而我整日沉默,浑不在意。偶尔闲暇,便绣着一副凤舞九天的锦缎。
那是出宫前聆欢姐姐送与我的,已勾勒好底子。我记得她将绣样交给我时,用那般温柔而宁和的目光包裹着我,柔声道:“等你绣完这副图,或许就能明白,该怎样在赫赫活下去。”
我与聆欢姐姐私交并不算多,远不如同阿容那般亲密无间。记忆里,聆欢姐姐永远是敏慧耀目的大周帝姬,烨烨然而风仪万千。我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