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天……我睡了那么久了啊。
我千里迢迢地赶回来,却没想到,终是不能得见外祖父最后一面,甚至去甄府那日,外祖父一直昏睡着,或许都不知晓我回来了。
而宁逸……十四天,足够他娶亲了吧?他,当真娶了么?
如果他当真如舅父舅母所愿,娶了妻子来为外祖父冲喜,却没能像众所期盼的那样,让外祖父恢复健康……这门亲事,该有多讽刺?
如果他并没有娶……呵,怎么会,他又能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说来讽刺,我啊,原是这般在意宁逸是否娶亲的,比我自己要不要娶亲还更在意些。
夫妻敌体,颉之颃之,是天道伦理之下,可以名正言顺比肩而立之人。
宁逸娶了妻子,他的身边,便不再会是我了。
我咬住下唇,压下喉咙里涌动的血腥气,忍住呼之欲出的痛楚。现正在母后跟前,我只得收起所有情绪,只当是大病初愈的迷茫。
连喘了几口粗气,我才回过头来,想起母后方才所言。旁的不论,既是外祖父仙逝,我身为晚辈不可不去,故而掀开寝被就要下床。
“别动。”母后连忙按住我,“你才刚醒,尚未康复,这会子还起来做什么?”
我急切地看向母后,一开口,喉咙又是干涩生痛,“儿……去……”
母后犹豫了一下,“你是想说,要去甄府祭拜?”
我连连点头。
“你这个样子,怎么去?”
然而让我继续“静养”是万万不成的,我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不管不顾地下了床。
连日昏迷,的确使我虚弱不已,足一落地,腿脚都是酸软无力,几乎要跌倒。
母后眼疾手快地扶住我,低声呵斥:“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逞强?即便是想给你外祖父尽孝,也不在这一时。你若是不好,你外祖父在天上看着也不会心安的。”
我定了定神,执拗地摇了摇头,又要去捡外衫来穿。
“涣儿。”母后叫着我的名字,语气越发严肃。她扶着我的手加了几分力度,迫使我抬头看她,沉声问道:“你这般自苦,是为了你外祖父,还是别的?”
别……的?
我下意识缩了缩脖颈,一面思索是不是我在昏迷之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面佯装露出不解的神色。
母后盯了我半晌,似乎悲哀又伤怀,过了许久才长长一叹:“罢了,你要去,便去吧。哀家怕是拦不住你了,你……莫要后悔就是。”
我用力点头。
如此,虽是耽搁了时辰,好在我未曾错过去外祖父的棺椁前行礼哀悼。
外祖父身负太傅之职,又是国丈承恩公,虽已致仕,满朝文武十停中倒来了九停,余下的也都送了祭奠之物。是而我到甄府时,府中内外人头攒动,挤满了白幡白纸白灯笼,用那最惨淡最浓烈的白色来映射对逝者的追思与哀痛。
母后与我同往,只因她身份特殊,是悄悄走了东侧角门入内。我走的是正门,侍从亮明了我的身份,一路偶有官员公侯向我行礼,只是我无心理会,脚步匆匆,径直往灵堂去。
灵堂内并无外人。舅父领着甄家男丁跪在那里,皇兄、楚王兄、六弟予淳等皆在偏室里。皇嫂、长姐与灼灼,想必是与母后在一处,由舅母等家中女眷相陪。
舅父见我来此,颇是惊讶地起身相迎:“赵王殿下……”
我行了一礼,目光越过了他,越过了宁远表哥和竑儿,然后……我看到了宁逸。
他本是英武不凡的不世之将,如今却是面色憔悴,眼窝深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浓白的阴云里,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彻底击垮。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宁逸。
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走过去,心口的疼痛真实而剧烈,我却难以开口——而我又能说什么呢?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心中所想,都是不可言说的虚妄。
终是宁逸先开了口:“殿下,您……您没事就好。”
我满面凄然,我没事么?原来他知道我病了么?他有来过么?不,应该没有吧,外祖父病着,他还要忙着……忙着“冲喜”,怎能来看我这个无端生病的人。
因女眷皆不在此,我不能瞧一瞧他的新婚妻子……其实瞧不瞧的又如何呢?那也不过是个无辜又可怜的女子,我和宁逸的事,本就与她无关。
我同宁逸擦肩而过。
慢吞吞地在灵前跪下去,虔诚叩首,虽不能说话,我还是在心中极尽哀惋,忏悔我未能见外祖父最后一面的罪过。
礼毕,再与舅父见礼,因着我此刻神情,他只当我是悲痛过度才未开口,我也未曾解释。在这样的场合,一切言语本就是无谓的,唯心能证。
而宁逸……我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却从未觉察他离我是这般遥远,
如是想着,转身欲退,不料足下一软,只闻得一句“殿下小心”,便已落入他的臂弯。
生平头一次想要推开他,拒绝他这种会把我向深渊里拉的更深的关心,我几乎已要脱口而出:既有如花美眷,何苦……何苦……
最终,阻止我说出这一切的并非咽喉,亦非理性,而是掐着时间精准袭来的晕厥。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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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度苏醒,是在宁逸的卧房里。
这是我来过无数次的地方,装潢精简却五脏俱全。迎面墙上挂着他的长弓、宝剑,是他生辰时我赠予他的。角落里立放着硝烟犹存的银色盔甲,来自于宫中宝库,其余书案、桌椅乃至书卷简牍,皆不甚整齐地堆放于各处,略显随意。
大概是这间卧房不够宽敞,没有用来做婚房吧,我在屋中并未发觉属于女子的痕迹。它仍维持着旧日的模样,这么多年来……未曾改变。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窗外回廊下传来人声。
是宁逸在与谁说话。
他的声音极低,另一个人的声音又隔的太远,听不清晰,我只能勉强分辨一二。
“……臣与殿下相识于总角,今已二十又三年矣……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