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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予涣(八)(2 / 2)

宁宮去。

一路匆匆,到颐宁宮时,只见流朱姑姑在外守着,见我披霜戴露而来,愕然道:“殿下怎么来此……”我不理会她,直直地往里面冲。

内殿灯火通明,一眼看见母后端居上首,而宁远在玉阶下跪着,身躯挺拔而端正,以毫不畏惧的目光坦然以对。

“母后!”我惊呼,连忙也跪过去,“求母后开恩。”

“……涣儿来的倒快。”母后凉凉道,“哀家还没让人把他拖下去就地正法呢,你且再等等求恩典,也不迟。”

我觑着母后面色不佳,暗怪自己太过鲁莽,讪讪道:“是儿臣妄言。母后仁慈,定会顾念姑侄之情。”

母后深深望我一眼,我浑身一寒,仿佛有夜凉的风轻悠悠贴着脊背拂过,尚来不及反应,已听得母后颇有威压地开口:“宁逸。”

“臣在。”

“将你方才对哀家所言,原原本本,说与赵王听听。”

“臣,遵旨。”

我正犹疑母后言外之意,便见宁逸倾身一拜,朗声道:“臣心悦赵王殿下,此心赤诚,此情不渝,愿以此生践诺,此志无悔。伏请太后……许之。”

我愣在原地,先是惊讶,继而有无限而深切的欢喜夹杂着翻涌的情意,密密匝匝地漫延上我的心口。尔后宁逸侧首看向我,轻笑如雪后初霁的明亮日色,温柔到足以填补往日的所有猜疑与空寂。

我年少时,曾见长姐抄写《佛说四十二章经》,其中有一句,她提笔迟疑良久,最后竟落下泪来。

爱欲之于人,犹执炬火逆风而行,愚者不释炬,必有烧手之患。

当日尚不知就里,今日方明,若得宁逸如此……我怕什么灼手烧身?我只怕不能两心相通、两情相同。

过了半晌,我方才想起这是在母后面前,略略想起几分矜持……不对,我矜持什么?我又不是三从四德的闺阁小姐!

这般想着,面上竟多了几分坦荡。

“哦,涣儿,你呢?”母后疲倦的声音落下。

“儿臣亦然。”我额手而拜,“请母后……成全。”

“你们都起来吧。”

我抬起头,看到母后微微靠在宝座的扶手上,似乎不堪重负,我心内一痛,满心愧疚道:“母后……”

“从那时你昏迷不醒,宁逸不管不顾地跪在赵王府门前求见,求了三天,而后握住尚未醒来的你,说了那些话……哀家便已知晓,此事没有回头路。”

“这种事,若是你一厢情愿,总有转圜之法。但若是宁逸也敢豁出去,哀家便无从阻拦。”

“你们这般,倒让哀家想起,当年……当年皇帝,也是这样跪在哀家跟前,求娶宁乐……然而他们二人不止是夫妻,更有儿女绕膝,其中差别,你们应当清楚。”

“你们两人,能否从始而终,需得自负因果。于今往后,都自己担着吧……哀家,许了。”

我被母后的一番番话惊得动弹不得:原来那时……并不是我的梦?原来宁逸是当真来过!他说的那句断断续续的话,莫非,莫非就是……“你是我的尺度”?

可我来不及细思,全部思想,已被母后的那句“许了”所占据。

终于……得偿所愿。玉阶之下,宁逸悄悄握住我的手。

有了母后的允许,我和宁逸之事,虽不能过了明路广而告之,却总归是“名不正、言却顺”了。

事后我才知晓,当初宁逸同舅父舅母拒绝冲喜娶亲时,已将心意和盘托出——即便不言不语,他在赵王府跪求三日,请求入内见我,也足以使舅父舅母明了了。

舅父舅母定然是伤心的,可最终是选择了沉默。后来,我再去甄府,也不曾受了冷遇。他们仿佛是当作一切如常,由着我与宁逸相交、出征,我便也仍以甥礼相对。

我和宁逸,原只是我们二人之事,无关他人。既不符合这世俗的规矩,何须强行攀附。

安稳时日一去迅疾,于我们二人而言,无甚改变。可惜,也仅仅维持了短短半年。明嘉二十年正月,西越诸部叛乱,我与宁逸毅然领兵前往。

原不过是一场不甚严酷的平乱,起初,我有些掉以轻心,不想酣战之际,西越天降暴雨,又因地形复杂,粮饷援助严重不足,大军据守的苍梧城岌岌可危。

当此危机之时,我与宁逸只能背水一战。

这大抵是我一生所经历过最惨烈的战争,无法用只言片语来形容。

只是当报捷的奏表传入朝中,所有血腥与硝烟都消弭在历史的尘烟里。皇兄端坐明殿之上,百官列席庙堂之高,自然看不到万骨枯朽,折戟沉沙,更看不到血染山河,苍天恸哭。

比起那些风花雪月之事……或许这才是我与宁逸的真实,一点一滴,皆为岁月。

三月十六,是我生辰,苍梧城下一场血战,折损五成,终得凯旋。

宁逸知我心中所想。

我们在苍梧城头三拜九叩,身后三军缟素,凯歌震天。

甄家宁逸,周氏予涣。

一拜沙场亡灵,泉下安息。

二拜大周山河,万里无恙。

三拜心中所念,同心同寿。

“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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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一页,有载:赵王予涣,乾元二十年生,少有节义,勇猛劲疾,及长从军,屡建奇功,征战四纪,明嘉二十年三月,王大败西越诸部,帝心许之,特设“大将军王”以封之。王一心为国,终生未娶,帝以皇子承渲嗣之。雍治元年病笃,薨,雍治帝尊叔父遗志,葬王于上京宪陵,永为大周屏障。

又载:甄宁逸,字随然,辅国大将军甄珩次子也,乾元十六年生,年十六而从军,身长八尺,姿颜雄伟,勇冠三军,性行谦冲。有卫霍之谋,兼李岳之德,官至怀化将军。尝为赵王伴读,情义深笃。时以嫖姚校尉之言自勉,终生未娶。雍治元年,赵王薨,逸追思哭泣而卒。帝追封永贞郡王,随葬赵王陵寝。

墓志曰:乐则同乐,忧则同忧,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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