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似乎难得这样碧清的天。天光明丽,屋前的绿菊映着秋色,色若碧玉。唐沅瞧了一会儿,捧起茶盏吹去浮叶,敬亭绿雪的香气拂面而来。
“你说昨晚和吕二少爷碰上了?”
“就是这么凑巧。我从这儿离开的时候,也不知道那小少爷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出来散步……哦,我似乎也没资格这么说人家。”唐沅放下茶盏,托着腮慢悠悠地说道,“不过我可没招惹是非哦,是他先动的手!之后要是他们问起来,可要麻烦瑾姐姐多兜着点儿了。”
端木瑾敏锐地捕捉到唐沅话里的“他们”——
“吕大少爷也在场?”
“我卖了个破绽跑了,吕慈穷追不舍,被他哥哥拦下了。”
“吕家大少爷心细如发,不好瞒过去。”端木瑾秀眉轻蹙,手指在炕桌上敲了敲,“你呀……还好今儿他们都出去了,不然碰上了可麻烦呢。不过……你们是不是见过面?”
唐沅貌似无辜地眨巴几下大眼睛,端木瑾伸手去拧她的脸,轻嗔道:
“别装了,快说实话。”
“我和张之维不是先去的武昌么?去蛇山闲逛的时候恰巧和他们遇上了。所以他们以为我是龙虎山的人,倒不会向武当去联想。至于吕家大少爷,大概那时候他就认出了我。不过正像你所说的,他这人城府很深,我这事儿干系重大,他绝不愿沾上一星半点,给吕家惹麻烦。”
“……你也知道啊!”端木瑾抚额长叹,“也罢。咳,要是只有吕大少爷知道,那也没什么大事。你预备在汉口逗留多久?”
“……要是没什么大事,兴许这两天就走。”
“这么着急?”
“老实说,要不是有你这件事,前两天我就打算走了。本来我到汉口来,就是为了找碧眼狐狸的踪迹,谁料她不现身,那么我留在汉口还有什么意思呢?何况你也说了,武当的人也在汉口,那我更得避开他们不是?再者说,我留在这里,吕家也不能安心。”
“……你和武当——你这身武艺原来是从哪里学来?”
唐沅略微低下了头,沉吟了片刻:
“这事说来话长。要说就得从碧眼狐狸盗走武当内功心诀说起。那内功心诀是守一道人记载在一本绢书上的,配有图画。她盗书后隐姓埋名嫁了一个秀才,就是我祖父的幕僚高先生,所以她也投身到我家做了仆妇。她不识字,怎么识得心法?所以她拿那本书给我看,一面教我炼气习武,一边让我教她书上的心法。但里面许多东西她也不能懂得,因而还是依照着图画,按图索骥而已。”
“她不懂,可是你却能懂。”端木瑾轻轻叹息。
“书里的心诀十分深奥,我也不能说全懂。何况后来这本书被焚毁了。”
端木瑾惊异地“哦”了一声。唐沅却十分淡然,仰着脸淡淡一笑。
“那是我十二岁的时候,我们去莫干山消夏。有一天夜里想是厨房走了水,仆人的房间恰巧在旁边,一并也起了火。师娘……碧眼狐狸的房间也给烧坏了,那书当时也一并焚毁在屋子里。”唐沅说道,“虽然十分可惜,但也许并不是件坏事。因为这本书落在碧眼狐狸手中,她只学着了三分就足以让一般的捕头都奈何不得,倘若教她继续钻研,将会酿成多么大的祸患呢?”
“确实如此。”
“我对她说,事已至此,也不必太过丧气,好在书里的内容我还记得五六成,慢慢地把文字和图画都重新默写,绘制出来,她把从前守一道人教她的那些东西也全都告诉给我,让我参详,就这样又凑成了一部。”
端木瑾想,书上的图画碧眼狐狸还能回忆,但文字她全不懂,都是靠唐沅解说,这么一来,碧眼狐狸可就更离不开唐沅了。同时她又隐隐觉得古怪,唐沅对于书的毁坏好像全不在意,那场火,当真是凑巧吗?端木瑾端详唐沅澹然的神情,头一次觉得她的脸既美丽又捉摸不透,口唇微动,却问不出来。
“那么这书后来……”
“后来这书给碧眼狐狸带走了。”见端木瑾又是一惊,唐沅微微皱眉道,“你想,当时石门在北京逼迫得我那样紧,我怎么还能再把碧眼狐狸留在家中呢?一旦事情败露,我们家累世的名声就全完了!所以我对她说明了利害,打发她走,连书也给了她。我本来立意绝不再管江湖上这些闲事,要书有什么用?可是后来……”
她的芳容渐显出一种愁惨的颜色,轻轻别过脸去。端木瑾也明白唐沅心中的顾虑,知道这其中一定夹杂着许多隐情,最后使她狠下心来,远遁江湖。她心中也觉得黯然。
“你倘若遇上了武当的人,就照实对他们说吧。因为他们追踪我,一是为了碧眼狐狸的行踪,第二,最主要的就是为了这卷书。书已毁了,碧眼狐狸的事情如今我也不想再插手,不如说他们要是真能了结她,倒了却我的一桩心事。”
“据说现在石门道长就在汉口,你何不直接跟他们说清楚呢?他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一定能够体会你这番苦衷。就算其中有些误会,我也尽力地为你们从中化解。”
唐沅低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眼望着窗外出神。过了一会儿,她才说:
“老实告诉你,其实我上个月才跟他们有过一面之会!也怪我那时太气盛,跟他们的龃龉不但没有化解,反倒越发加深了。石门根本不会信我说的话,他把我视作一个歹毒乖僻的人,我何苦去低声下气地讨好他?不如避着他们也就完了,我也不想再去招惹是非。”
端木瑾由此发现唐沅是变了。她对于江湖上的事情,好像已经失去了很多热情,变得淡薄,漠不关心起来。然而她似乎也无意回到天津,洗心革面,安分守己地做大小姐。
“可你也得告诉我,你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呀。不然不只是我,你父亲,母亲,哥哥都得为你日夜悬心……”
唐沅微微地冷笑了一下。
“我们家里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他自从另娶了继母,哪里还把我们放在心上?我哥哥横竖在美国不回来,我是踪迹全无也好,死了也好,有什么两样?至于我母亲,那更不用多说,她老人家但凡顾及我们多一点,也不会离家出走。也许父亲心里还在暗骂我是学了母亲的样儿呢。”她瞧见端木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