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长京,青山墓园。
“老师,『二五〇一』面世,引起了世界关注,咱们的航天工程又往前迈进了一小步,感谢您当年的坚持,恭喜您。”
侯明昊一袭黑衣,更衬得面容白皙,和老师说完话便上前一步,弯腰把花束轻轻放在老师墓碑前。
“侯明昊???”
侯明昊听到熟悉的声音,只不过这声音含着太多意外的语气。
“你怎么在这里?”
是周也,她今天把『二五〇一』发射成功的消息带来,告慰妈妈。
侯明昊无奈地笑。
惊讶吗?疑惑吗?我是你妈妈的学生。
第一次见你,我21岁。
冬装很厚,你自傅老师办公室门口探出毛茸茸地脑袋,一副恐见生人的样子,小心翼翼拿到钥匙,迅速逃走。
老师只亲切地向我们介绍,你是她唯一牵挂的孩子;
第二次见你,我24岁。
已在老师门下连读博士,参与二五〇一项目有三年,临放寒假,前去拜访。
离开时在楼下和你相撞,你看都没看我,连连道歉,继续埋头前冲,我哭笑不得;
第三次见你,我28岁。
老师只立业未成家,你虽无血缘关系,却在这时以子女身份守在老师追悼会,人前人后忙,面色憔悴,形销骨立。
后来我接过二五〇一项目,为了心中热爱和先师遗愿,誓不达目的不罢休。
第四次见面,我29岁。
首次合作项目,项目报告书的工程师介绍上,我们能看到对方的信息,我年长你九个月。
我们终于面对面,你正式看向我,得以短期相处,你笑着向我伸出手,说很高兴与我合作。
直至今天,命运使然,老师未完的心愿,因你我二人的参与,终得圆满。
不过这些,小也,你不必知道。
这区区爱意,不必成为你的困扰。
“小也,我是傅老师的学生,九年前拜于老师门下,今年也是我跟『二五〇一』的第九年了。项目报告书上写,此项目十二年前由老师牵头成立,如今,我们终于给它画上圆满的句号。”
侯明昊掩去数年间几次见过周也这件事,说到最后,叹了一口气,微微阖上眼睛,像是放松。
终于圆满结束,不留遗憾,他才来告慰家师,他才敢来告慰家师。
周也随着侯明昊的叙说嘴巴越张越大,表情越来越吃惊,等侯明昊看她时不禁被逗笑,心中那点郁结彻底烟消云散。
周也从惊讶中收神,笑得腼腆,一息之间再现学生时代他见过的那个慌张的小女孩。
与学生时代的周也再见面聊天,是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场景,是他的执念。
当下,此刻,假如他们身处学生时代,正在面对面说着话,她笑起来大概就是这样了。
这一笑,也终于让侯明昊放下多年贪嗔。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研发期间,听到侯明昊称傅老师也从不觉得奇怪,她只当他是这项目的一员,从未深究过他与妈妈的师缘。
周也此时深觉缘分二字之无穷奥妙,她不善在工作场合大谈私人关系,也不喜欢吐露心声,似那般沉闷古井无波之人。
“你已经把『二五〇一』的事告诉我妈妈了对不对!”
周也无比肯定地开口。
侯明昊回答她:
“嗯,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我们目的一样。”
所以我们终会相遇。
周也耳边又传来侯明昊的声音:
“老师从牵头成立到病逝前都没来得及给项目正式命名,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我可以拿到组里讨论。”
“我只提供了一组模组的研发也可以提吗?”
周也听到后很激动,这是她妈妈的项目,是她少有的再能跟她产生羁绊的机会,这样的事像是意外之喜砸到她的头上。
看到侯明昊对她点头,她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两人一时无话,侯明昊在旁边安静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周也开口,充满向往:
“苍穹之中,浩瀚星海,『二五〇一』承载着前辈们和全人类的梦想与荣耀远行,让量子通信的应用距离拉伸到宇宙更深处,我们就叫它——『远航』,怎么样?”
语音一落,山中更显静谧。
“远航号,让我们期待它给我们带来的惊喜吧。”
“嗯!”
两人相视一笑。
随后周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脱口而出:
“你是我妈妈的学生,我都没见过你哎。”
侯明昊一怔,她也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又自言自语开:
“不过也很正常,我是妈妈年轻的时候资助的一个小孩,后来也只有除夕才会去妈妈的家里度过,也没见过几个她的学生。”
傅老师一生未成家,当年那句‘她是我唯一牵挂的孩子’,和父母口中偶尔提及的‘羡滢资助的孩子’,以及葬礼上她以子女身份守在灵前,无一不是她。
侯明昊心中隐隐作痛,为周也。
“和老师什么时候认识的?”
“13岁,妈妈通过学校和我联系上,开始资助我,但没有和我私下见过。后来...”
她的语气不再轻快,逐渐低落下来。
“后来怎么了?”
侯明昊循循善诱,丝毫没有探究别人秘密的冒犯之意。
“那时候17岁吧,记不太清了,我的亲生母亲和继父车祸去世,妈妈得知后和我见面,每年除夕把我接过去过节。”
周也今年28岁了,拥有光鲜亮丽的生活,已完成少年梦想,鲜少再为物质发愁。
悲惨的青少年时代,像喝了过期孟婆汤遗忘的前尘往事一样,遥不可及。
可心里永久无法愈合的伤痛,又真实存在着、叫嚣着、提醒着,岂止亲人离世一件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