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檀推门而入时,陆雪燃正在饮茶。
只见女人捏着一只敞口弧壁的天青色小盏,慵懒地倚在软塌上。她的手指很白,又细又长,似玉石一般完美无瑕,指甲则是呈现出一种微微透明的酡红色,仿若春晓之花。
谁能想到这是一双握刀的手。
鼎炉乌金,内燃香篆。
龛室内十分洁净,须尘无染,也很安静,美得像是一幅画。
竹窗斜斜支起,窗下摆了一张软榻,紧挨着的是一张玄色小几,上头搁了一只哥窑定瓶,里面插着几枝含苞待放的白栀子。
方檀的呼吸有一瞬间地停滞——
时间无限拉长,这一刻,仿佛连他本身也成为了这幅画中的一部分。
*
陆雪燃起身。
她这一动,整幅画便好似活过来一般,生动异常。
因近窗处设了盆池,池内蓄有金鲫数条。
故而,她漫步至池畔,随手取过一旁银碟上的馒头屑开始喂鱼,一边喂,一边道:“回来了?”
眼神却是半点也不曾扫过来。
碧波荡漾,水面上浮着几片荷叶,不时有赤红色的游鱼探头。
但方檀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沉声应道:“回来了。”
“东西呢?”
陆雪燃说着,轻轻拍了拍手,掸去指尖的软屑。
她朝方檀这边走来。
从后者的角度,只能够看见女子袅袅婷婷行来之时,拖曳的石榴色裙裾。上头花枝团簇、光华熠熠,似是以压金绣的秘法织就。
可能是因为有些紧张。
方檀总是会忍不住注意起这些细节。
待他回过神来时,陆雪燃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了。
见状,方檀连忙去取放在身上的东西,但动作上到底失了几分从容。
“师父。”
稍一犹豫,他还是如此唤道,呈上了那一条树妖的根须。
那须条大约手指粗细,呈土褐色,不似一开始的饱满,反倒有些干瘪。
当然,虽说是根须,但实际与头颅无异了。
见断口处渗有几滴黏腻的汁液,方檀抬手正想要擦去,不曾想,下一秒却直直碰上了陆雪燃伸来的手——
两者相触,方檀一惊,仿佛被烫伤一般,他骤然收手。
另一旁的陆雪燃却仿若未觉,仍是自顾自地捏起那截断根,托在掌中,饶有兴致地观赏着。
看了许久,最后,她点点头道:“不错。”
“你此番外出游历,的确大有长进。”
说着,她收起那截根须,走至画案后,将它放入了书格上的一处花梨木盒中。
方檀仍低着头,却嗅到了一阵香气。
那香气幽微,如兰似麝。
他心下了然,望着地上那一抹灼艳的石榴色倏尔一闪,随后消失不见,不由得愈发压低身子,恭敬道:
“您过誉了。”
*
陆雪燃在圈椅上坐定。
她微眄着方檀,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隐秘的小细节,突然道:
“这一路上,你可曾遇到什么麻烦吗?”
她一向事务繁忙,顾不上这个便宜弟子,今日一问,也算是尽了一些做“师父”的义务。
方檀却只道没有。
他思忖着,最终还是选择瞒下“向年年同药王谷”的一干事宜。
“真的没有?”女子复又追问。
说这话时,她不知从何处变化出一把轻薄的匕首来,正捏在掌中把玩着。
刀光清艳、泠泠胜雪。
她的目光轻而快,从少年清隽的面孔上一扫而过。
似一只落在荷叶上的小蜻蜓,轻盈,梦幻,不曾惊落一滴露珠。
却又如惊雷滚滚,悍然敲击在方檀的心尖上,一时之间,叫他连心跳都有些加快了。
是紧张吗?
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年,但他却好像还是当初那个小孩。
一无所有,手足无措。
所以他习惯性地“讨好”这位姊姊,就像向日的葵花在追逐着太阳。
方檀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他又恢复了那一副谦恭沉静的模样:
“没有。”
“虽然沿途遇上了一些人和事,但我尚能应付。”
这话听着生疏。
所以陆雪燃不再追问,仿佛是失去了兴致。
*
刀尖漾雪,寒芒映面。
陆雪燃将匕首玩弄地轻巧又随意。
她不曾将方檀看入眼中,然而,后者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指尖——
那一点明晃晃的冷光而跳动。
他心知陆雪燃耐心有限。
当下便拱手上前道:“我观师父面色不虞,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弟子如此懂事,做师父的听见,却是莞尔一笑。
陆雪燃停了手上的动作,改用两指夹住刀刃。
那刃极轻薄,似蝉翼,却是削铁如泥,若是寻常人稍一磕碰,可是连皮肉都能完整剜下的。
这样的神兵落入陆雪燃手中,竟好似稚儿的玩具一般,服帖的不得了。
只见她专注地抚过刀面,动作轻柔、缱绻,仿佛是在抚挲情人的面颊。
十指葱白、蔻甲流丹,美得惊心动魄。
“你的消息倒灵通。”
“我的确有一桩烦心事。”
说罢,她一挥袍袖,收了掌心的刀,随后看向方檀,仿佛是第一次将他看入眼中。
不是遗孤。
也不是谁的儿子。
而只是他自己,方檀,一个正正经经、能够为她所用的可造之材。
陆雪燃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因为,她看出了方檀的争权之心。
*
“这可是个大麻烦。”
“我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