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就算是互相见过礼了。
当即便要开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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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雪燃不再废话,抬手便是三把龙鳞刀朝前掷去。
云滟时见状,当下便是一个回转闪身,躲开了迎面而来的第一把刀,随后手一抖,袖口中径直甩出一长截白色绫帛,那白绫末端系着一枚玄铁打造的银球,大约拳头大小,精巧可爱。
只听得“玎玎”两声连响,银球疾颤,状似蛇形——
却是将剩余两把刀也一一打落在地。
虽是将刀打落在地,但这一招云滟时接得并不轻松。
她的脸色有一瞬间青白,一时间,竟只觉胸闷气短,有气血翻涌之态,当即便疾步后退,想要卸下自己方才迎面接下的气力。
陆雪燃见状,眼一抬,不作迟疑,抬手便拍出数道劲悍掌风封死对方退路,随后又是一个踏步,飞身上前,手中龙鳞刀直取云滟时的面门。
云滟时惶惶后退,然而退至一半,脚步一顿,却又强逼自己上前。
又是“玎玎玎”几声连响,二人拆解着招式,皆使得一手好功夫,一时间,只可见带飞如虹、上下翻涌,金鸣玉振声不断。
一旁观战的众人见此情景,都瞠目结舌,讶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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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盛雪独吐艳,惊风疾雨红袖刀。”
陆雪燃很强。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但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这一次,方檀还是直观看见。
他不由得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
当他第一次见到陆雪燃时,记得的,便是泼天红雨下——
她这温柔一刀。
此情此景,方檀的心突然很奇怪地跳动了一下。
这绝不同于平日的感受,虽没有根据,但莫名的,他就有这种认定,固执且坚定。
他抬头望向堂上女子的身影。
堂上,二人正打至关键处。
却见陆雪燃一个滑步,身子灵巧后仰,避开了迎面撞来的银球。
随后,忽又向一旁挪移数尺,待伸直身子后,又一招猱身上前,抬手直取对方空门。
云滟时大约还是有伤在身,躲闪不及,在陆雪燃手下走了不到十个回合,便被后者寻得空隙,一掌拍在胸口,当即便喷出一大口鲜血,不由得连退数步,萎靡倒地。
“咳……”
云滟时大口大口地呕吐着鲜血,期间夹杂着几块细小的肺腑碎肉。
她如今精血大损、面色灰白,任谁看来,这都是一副命不久矣的夭寿之相。
而陆雪燃在三步之外的地方站定,十分平静地看着她。
见此,云滟时仰头一笑,怅然道:
“你赢了,陆堂主。”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我输得心服口服。”
大约是人之将死,云滟时难得地松弛下来。
她很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候。
无论是从前,还是和申屠沅在一起后。
*
从前,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蜘蛛精。
因法力低微,每天都过着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日子,所以只好拼命修炼。
她拼命地修炼,无论生活多么糟糕,她又是如何受到同类欺凌,云滟时都不肯放弃。
遇见申屠沅后,日子好过许多。
但她仍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修行反倒比从前更努力许多。
对此,申屠沅很是不解。
于是他向她百般保证,说他会一辈子对她好,所以请她不要害怕。
但云滟时通常只是柔婉一笑,顺从地应下承诺,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
云滟时不知道申屠沅什么时候会对自己失去兴趣。
又或者说,其实她并不在意这个,因为她已经足够感激对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再后来。
就是申屠沅的死。
复道交窗,殿锁烟霞。
那日的晚霞极美,二人靠坐在殿内一角,申屠沅半身染血,一手抱着她,对她说:
“此困局无计可解。”
“我已命定,不得不认命。”
可云滟时不认命。
她以一介娼/妓之身,做到渭城城主之位,就是因为——
她不认命。
但她实在是太累了。
这一路走来,挣扎许久,她早已精疲力竭。
*
云滟时看向陆雪燃,突然开口道:
“陆堂主,你这一辈子,有没有后悔过什么事?”
不等陆雪燃回答,她又继续道:
“以前,我以为……我是不后悔的。”
“毕竟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我从不往回看,所以我不后悔。”
“我只是觉得寂寞。”
“即便拥有数百载的寿命、旁人难以企及的修为,可这人世间相同的风景我早已看过千千万万遍,以致厌倦。”
……
“现在,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
说罢,云滟时抬手,一掌击向自己的天灵盖,以一种十分决绝的方式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她大约是去寻申屠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