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万象更新,
大邺自建朝之初,便有圣上亲自参与春耕的祖制,
每年春耕之初,圣上会带领大臣去到田间,亲自扶犁耕种,以示重视。
今年的春耕之礼,眼瞧着却要开天窗了,只因圣上近日怪病缠身,已连续几日卧榻修养,每一日呈上去的奏疏,皆由圣上口述,笔墨太监批注完成,
眼见春耕之期临近,圣上的身子却了无起色,几位近侍大臣纷纷提出由皇太孙代为出行春耕之礼。
但还未得到圣上的回复,却突然传来圣上病情恶化的消息,这可让大臣们惊得不轻,
昨日还能口述批注奏疏的人,今日怎么突来这等变故,
紫宸殿外,大臣们焦急的在原地徘徊等候,
圣上虽已近花甲之年,但近些年有太医精心调养身子,加之圣上自己多有注意,龙体一直还算康健,
除先太子薨逝那一年,圣上郁郁半载,但有长安郡主在身边逗趣解闷,倒也无甚大碍。
说起这位长安郡主,这整个朝堂乃至整个汴京城,谁人不知其名号,不只是因为其容貌容貌生得瑰丽无双,更是因为她自出生以来,便得到圣上的喜爱,是圣上的开心果,
不论何时,只要有咱们这位小郡主在,圣上的郁结总能得到排解。
记起这位长安郡主,太傅赶紧招来殿前的小太监询问:“长安郡主殿下可在殿内?”
“回太傅大人,郡主殿下这几日都守着圣上呢,”
闻言,太傅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经过太医们的轮番诊治,圣上的情况暂时稳住了,但今日之事,却也给大臣们敲了警钟,咱们圣上这龙体这次恐怕是极其难愈了,
既如此,这前朝的事情,该安排的也该早做准备了。
沈妙近几日一直在龙榻前守着,今日圣上的身子总算稳定下来,刘皇后催她赶紧去偏殿歇息片刻,
“等会你皇祖父醒来定要闹着要你陪他用膳,你趁着这会赶紧去休息片刻,否则身子累垮了,你皇祖父又该心疼了,”
说着催外头候着的李嬷嬷进来扶沈妙去偏殿,
沈妙到也听劝,起身替皇祖父压压被角,“那我去小睡片刻,皇祖父若是醒了。皇祖母你定要差人喊我。”
“一定一定,瞧瞧你那眼下的乌青,都快与那戏班子里的小生媲美了。”
沈妙下意识抬手摸摸眼角,腼腆的笑笑,疲惫在这瞬间直冲脑门。
李嬷嬷也嗔怪道:“郡主快随老奴走吧,不然圣上醒了,您啊,又舍不得走了,”
沈妙有些哭笑不得,被这一打趣,心里那点担忧也散了不少,
刘皇后目送小姑娘随李嬷嬷离开后,这才低头看向龙榻上的永和帝,无奈开口:
“行了,不想睡就别装了,阿迟已经歇息去了。”
下一瞬,龙榻上“睡着”的永和帝便睁开了双眼,那双浑厚锐利的双眼中,除了几息浑浊病色,哪有一丝睡意。
方才的睡意,不过是永和帝为让沈妙去歇息而装的罢了。
如今他的身子,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睡觉,他必须要赶在他驾崩前,尽可能的做好所有安排,
尚未收复的河西四部,是他心中的执念,女儿宥阳的死,是他心中的一根刺,阿迟,是他心中的挂念,还有他的皇后。
刘皇后见永和帝眉目混沌,知道他这是又想起女儿的死了,如今她也不劝了,只宽他心:
“臣妾知圣上心结未了,但圣上的结,如今只凭你,恐难如愿,所以,臣妾不愿您再积郁结,只愿您能舒心过好接下来的每一日,您的心结,交给臣妾来解,待到何时解开,便是臣妾与圣上团聚之日,可好?”
永和帝豁然抬眼,浑浊不清的双眼里,划过一丝晦涩的光,他静默良久,不知温热的呼吸涌过几息,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颊几番蠕动,才颤抖着声音落下一句:
“朕……允了。”
暗影浮动,夜色往往是酝酿悲伤最好的保护色。
沈妙是在丧钟声中睁开双眼的,初时,她还有些愣,脑袋有些懵,许是接连几日不曾好好休息的原因,她缓了片刻才抓住一丝神思,
耳边的丧钟声还在持续,沈妙心中没来由的有些慌,她大声呼唤贴身婢女:“扶冬,念夏,”
边捞过榻尾的外裳胡乱往身上裹,眼尾还顺带扫了眼睡前点的香,此刻香柱不仅已经燃尽,竟是连一缕青烟都看不见,
沈妙顾不上许多,衣冠不整的便往殿外冲,正与外头冲进来的两个丫头撞个满怀,
主仆三人险些撞作一团,还是两个丫鬟眼疾手快扶住沈妙的手臂,才免了这一跤。
“郡主可有摔着?”念夏扶着沈妙的手臂上下打量,
沈妙根本顾不上回答,她揪着念夏的手臂,神色惊慌,
“外头为何会有钟声?我睡了多久?”
问完似乎是等不及两个丫鬟的回答,沈妙想要自己出去一探究竟,却不小心踩到没来得及整理的裙带,险些惯到地上。
幸而扶冬身手敏捷,才托住了沈妙的身子,可两个丫鬟对沈妙的问题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都说世事难料,可他们也没想到郡主才睡了一觉的功夫,圣上竟然驾崩了,
扶冬和念夏心里清楚,此事不可能不说,可一时间她们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让郡主好受一些。
正在两人为难之际,皇后身边的李嬷嬷从殿外走了进来,打头一瞧见沈妙身上凌乱的衣衫,李嬷嬷眼眶一酸,鬓角的皱纹微颤,一时间心里也拿不准郡主能否承受得住这突来的噩耗,
扶冬和念夏二人见到李嬷嬷,纷纷将目光投向她,两个丫鬟的为难和对沈妙的担心,李嬷嬷全都看在眼里,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为何皇后要派她来告诉郡主,
三人的对视沈妙没有在意,但是李嬷嬷眼里的心疼,沈妙竟然心细的注意到了,
悠扬而悲伤的钟声还在继续,沈妙不知道这钟声持续了多久,她望着李嬷嬷,不知为何,声音徒然变得哽咽:“李嬷嬷,这钟声可以让它停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