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花见纯第一次读《更级日记》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还很小,小到母亲没办法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但也实在是不想自己带,干脆就扔给了新婚的妹妹和妹夫。
夫妻两人忙着造孩子,对着这只代表了高昂抚育费的烫手山芋一筹莫展。不经意得知这小孩认得不少字后,两名高级知识分子干脆把学前教育进行到底,然后打算用一屋子的藏书消耗掉小朋友无穷无尽的精力。
成年人的藏书可不是适合幼童的绘本。
小花见纯并不喜欢那些全都是字的书卷,却在随意翻看时意外瞄见了一只钢笔画的杂毛猫,再翻几页,又见几簇樱花,竟都是照着一旁的图画页仔细描摹而来。
她起了兴趣,倒回去,发现扉页上写着姨母未出嫁时的姓名。
看不懂书,没关系;书上有折痕、音标、笔记、涂鸦,她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去猜当年那位读者是什么心情,照样很欢乐。
只是快乐的时光大都很短暂,很快,姨母怀上表妹,小花见纯也到了该上小学的年纪。
那些成日泡在书房的记忆就像是悬空浮起的泡泡,在窗缝阳光的投射下反射出瑰丽又细碎的微光……想再探究,却怕将它戳破了,只好悻悻然收回手。
长大一些再看这本书,却发现作者少女时期的烂漫情怀在婚姻中被慢慢磨去。老实忠厚的丈夫和乖巧懂事的孩子固然能够组合出平凡主妇的幸福绘卷,但那种曾叫人心头一颤的灵性却再也寻不见了。
此时再看书上娟秀的笔迹,那位构思出来的爱读书大姊姊形象和姨母严厉到刻薄的面容逐渐相叠在一起;交汇的那一刻,她被岁月的留痕惊得打了个颤。
“啊,真是,怎么想起这么久之前的事情了。”
花见纯重新迈开步子。她已经站在原地愣神了好一会儿,幸好沢田纲吉磨磨蹭蹭的还没出门洗澡,不然撞见人在门口发呆可真就糗大了。
“今天早点睡觉好了,反正也没什么事要做,”她往自己房间走,“明天开始要重启杯测练习,太晚睡也不知道起不起得来……”
花见纯铺陈好早睡的心理建设。不料,就在房门关上的下一瞬间,卧室里面突然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
“朱妮,”这个声音听上去奶奶的,简直像小孩子一样,“晚上好,又见面了。”
花见纯愣了下,汗毛乍起。她死死盯着那个宛如凭空出现的幼儿,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名字:“里、里包恩。”
这位家喻户晓的世界第一杀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啊?!
【26】
“放宽心,”不速之客歪歪头,一双黑豆眼乌亮亮的,“我不是来杀你的哦。”
花见纯不敢搭腔,生怕自己一张嘴巴就会忍不住叫出声。她之所以能坚持着不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可全靠指甲深深陷在手心里抠出来的痛感呢。
里包恩站在书桌上,老神在在地望向她:“你很清楚的吧?迪诺可不是那种人。”
啊,废话,他当然不是,但他那帮幕僚可不一定。
要是早知道那个只提供过精子和金钱的男人那边是什么种类的亲戚,她当时就是从福利院逃跑都绝对不会乖乖跟着去意大利。
花见纯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容,颤颤巍巍地朝他行了个屈膝礼——她甚至感觉在低头的那一秒,有冰冰凉凉的目光从她后颈处一掠而过。
“我这次来日本可不是为了加百罗涅,”里包恩脸上挂着可爱的微笑,“不过调查之后确实吃了一惊……说起来,你觉得沢田纲吉这个人怎么样?”
花见纯竭尽全力克制住嗓子里充满质疑的“哈?”声,谨慎开口:“嗯……不知道您问这个的目的是什么?”
里包恩的回答很直白:“确实有目的,但是不能告诉你。”
少女的嘴唇嗫嚅了一下。
她完全不清楚为什么话题会突然拐到朋友身上,更不想作出回答,但是住在意大利的半年经验早已让她对堂兄的这位赫赫有名的家庭教师充满了畏惧。
“他是一个善良的普通人,”花见纯在“普通”二字上加重音,“很温和,也很正直。”
所以跟黑手党什么关系都没有,这个话题赶紧打住吧。
“这样啊,我知道了,”里包恩脸上似乎闪过混合着“果然如此”和“真难办啊”的奇妙表情,仿佛能聆听到人的心声一样放过了她,“不早了,明天见哦。”
说完便转回身往前走几步,推开窗户,在一跃而下之前扭头补充道:“你给伊雷格拉雷的那一枪,还挺有魄力的嘛。”
下一秒,那个身着黑西装的小小身影完全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27】
沢田纲吉吹干头发,做好了入睡、迎接上学日的准备。
他十分难得地完成了全部作业,而且准确率应该也还过得去……啊呀,感觉都对明天要上学这件事儿稍微多出一点憧憬了。
不过睡前的小小欢欣迅速被突兀出现在卧室门口的小伙伴打断了。沢田纲吉迷茫地看着抱着被褥枕头等他的人,没反应过来:“欸,花见?”
花见纯有些焦虑,手指忍不住在被子上摩挲:“今晚上我在你房间打地铺。”
“咦?!”沢田纲吉大惊失色,“等、等一下!”
他的阻拦非常无力。花见纯轻松绕开他,用脚把地板上的杂物轻轻拨到一旁,然后松开手将一大团被子、褥子、枕头散落到地上。
沢田纲吉跌跌撞撞地抢救回一本险遭折页的漫画,再回头时,就发现花见纯已经把窗户合上、又将布艺窗帘紧紧拉了起来。
“花见?”他对于小伙伴的反常有些担心,“没事儿吧?”
“没关系,没什么的。”
花见纯没有办法不紧张。头号杀手从天而降,还突然提及她很在乎的、身份清清白白的朋友……哪怕她很清楚,只要他乐意,自己和沢田纲吉分分钟保不住小命,也还是不觉得大大方方放自己一马的里包恩是真的存着什么善心。
想起那些作风彪悍的黑手党,她忍不住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