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王氏的小公子很快被带进宫里来了,这么小的孩子,理应奶娘乳母前呼后拥抱进来。事实上却只有他母亲王大夫人牵着,一路从宫门口牵到贵妃宫里,侍从跟在身后,一副想抱又不敢抱的模样。
贵妃住的寻芳殿距宫门颇有一段距离,如此走过来,王大夫人自己都累的气喘吁吁,小公子神情却丝毫不变,唯有额间浮起了一层薄汗。
贵妃笑吟吟招手,一边命嬷嬷去抱七公主,一边叫小公子上前来,预备好好看一看这孩子,岂料小公子抬起那张脸来,贵妃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面色微微地变了。
——这孩子生的有些太好了,偏生又不是孩童的那种漂亮,像个从眉眼到发梢一丝一毫都精心雕琢出来的瓷娃娃,面容雪白、眼眸深黑、嘴唇朱红,还微带一些稚气,但正是这份过于精致的漂亮,让这孩子看上去平白添了份邪性。
王大夫人请罪道:“犬子天生内向,不通礼数,娘娘恕罪。”
贵妃收敛了面上的异色,正欲说什么,对上小公子那双深黑的眼,突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偏了偏头,刚说了半句无妨,就见殿门处嬷嬷已经抱着七公主踏进了殿内。
出于为人母的本能,那一瞬间贵妃几乎想要让人立刻将七公主远远抱出去。只是她注定没有这个机会了,因为还不等她开口,嬷嬷怀里的七公主已经如同展开翅膀的雏鸟一般,朝着小公子的方向扑了过去。
显然,身强力壮的嬷嬷力气远胜于弱不胜衣的贵妃,七公主被她牢牢禁锢在怀里,只能徒劳地伸出双手,朝着小公子的方向。
小公子听到了动静,于是他转过头来。
那一瞬间,贵妃突然发现,七公主和小公子的眼睛其实非常相似,同样都是深黑的颜色,深而沉郁,毫无感情。
紧接着,贵妃目瞪口呆。
她看见嬷嬷怀里的七公主在接触到小公子目光的那一刹那,两行泪沿着颊边,珠串般滚落下来。
---
深夜里,皇帝和贵妃并肩坐在榻边,彼此都愁眉苦脸。
“姚真人怎么说?”
“真人说可能是同样缺损魂魄,彼此之间容易相互吸引。”
“那难道要将这两个孩子放在一块?”贵妃顿了顿,“那孩子很乖,但……我总觉得他有些邪性。”
皇帝:“你说了不算。”
贵妃:?
皇帝:“小七说了才算。”
贵妃:“……”
她想起两个孩子对坐在榻上,谁都不肯先移开目光;以及王大夫人要带小公子出宫时,小七撕心裂肺的嚎啕。只觉一阵头痛,双手捂住了脸。
想到这里,她突然翻身下床:“不行,我得去看看。”
由于七公主哭得太厉害,加之王家小公子也表现出了极不愿意离开的态度,王大夫人不得不将儿子留在宫中,一步三回头,表情复杂且沉痛地离开了。
眼下两个孩子暂且一同睡在寻芳宫的侧殿里,好在都还小,连七岁不同席的年纪都还差得远,无需顾忌男女大妨。
贵妃持了盏宫灯,悄悄推门出去,绕过游廊就是侧殿。她悄悄将殿门推开一线,借着洒落的月光看进去,隐约看见床榻上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头并头睡在锦被中,正睡得沉。
殿门极轻地吱呀一响。
半晌,轻轻的足音渐归于无,宫灯从门缝里透进的一点亮光也消失了。天下最尊贵的那对父母无可奈何地离去,锦被中,小公子睁开了眼。
白日里那双深黑而无丝毫光亮的眼睛眨了眨,小公子转头,尚且带着稚气的小脸上浮起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神情。
大魔莲华君残魂中沉睡的记忆从这具身体里渐渐苏醒,他专注地凝望着身旁熟睡的七公主,眼神温柔。
这具幼儿的身体太过弱小,莲华君居于其中,哪怕他如今魂魄残破,但这具身体依然很难承受住。为了保全这具身体,莲华君魂魄中主掌记忆的那部分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只有午夜里极短的一段时间能够苏醒过来。
即使如此,莲华君的状况比之灵缃还要好上太多,毕竟他只死过一次,而灵缃的神魂受过两次足以魂飞魄散的重创。莲华君尚能短暂地复苏记忆,灵缃却片刻也不能。
莲华君抬起那属于幼童的短短手臂,虚虚拂过七公主的面容,将自己积攒下来的一点能量注入了七公主的神魂之中。
睡梦里的七公主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身体轻微地动了动,朝莲华君靠的更近了些。
即使所有的记忆归于虚无,来自神魂深处的牵引也让她本能地亲近莲华君。
“睡吧。”莲华君低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这具身体生命的尽头。”
---
次日的朝会结束之后,王大学士留了下来。
他是京城王氏如今的当家人,也是王小公子的父亲。
王大学士万万没想到,昨日妻子带着儿子进宫一趟,回来就把儿子给丢在了宫里。他欲言又止地看向御座上的皇帝,意图将儿子索要回来。
皇帝:“……”
皇帝努力组织语言:“王卿,你家小郎君钟灵毓秀,性情温善,难得和七公主也投缘,朕想着将他留在宫里数日,陪伴小七。”
“……”王大学士想了想自己的儿子平时对待自己的态度,堪称像冬天一样冷酷无情,且不说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爹——这个还可以归结为魂魄不全的缘故,就连自己试图多抱他一会,都要招致儿子的嫌弃。
尽管那是他的嫡长子,王大学士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儿子当得上‘性情温善’四字。
老实说,王大学士不但害怕儿子在宫里受委屈,也怕儿子在宫里让七公主受委屈——那毕竟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莲花儿天生魂魄不全,本就比常人未来艰难,若再招致天家不喜,恐怕就真的没有半点前途了。
他也算是一片慈父之心,昨日见识到两个孩子何等亲近的皇帝却丝毫不能理解,只以为王大学士不情愿,咳了一声道:“王卿放心,朕必不让他受委屈,贵妃已经在寻芳宫收拾出了一处偏殿,和小七一同就近教养。”
皇帝这么一说,王大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