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不来的话就吃得完了。柳萱咽下后半句,决定认命——芝麻小事,总不能要敖澈再原样卷几个赔给她,没那么大面子不说,未免显得太孩子气了。而且,别说是吃几块春饼,就是他哪天心血来潮把自己也剁了卷饼吃又如何?人龙有别,自己连骨头渣都留不下。比起忤逆他而死,给他卷几张饼、再动嘴说说好话,没准讨得他欢心了会得到什么恩准,简直是上算的买卖。
柳萱暗自长叹,重新操起筷子往饼里添菜,又包出一只肥嘟嘟的被卷,双手呈上:
“您吃这个吧,这个热着。”
敖澈盯了她两眼,伸手接过,又是咔嚓一口,不过比起刚才可谓斯文许多。柳萱垂着眼睛,也不吃已经卷好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有心事,也像羞赧,敖澈还不至于看不出她难过,只是这对睫毛让他突然想起昨晚擦红了她的脸,以至于连吞咽也放慢了。
“自己怎么不吃?”敖澈毫无羞耻心地用柳萱下饭,最终是嘴角稍微向上抬着说这句话,因为知道凡是用了别的表情她必定掉泪,“没料到我会来?还是依旧怕我?”
柳萱囫囵点点头,也不知肯定哪个。
“怕我。”敖澈立刻认定她是心存恐惧,似乎万般无奈,“你不是皇帝也不是袁守诚。刁难一个无辜的姑娘,我的气量至于小到这个地步?”
“我没那么说您。”
面前的少女摇摇头,但还是不肯抬眼直视他,手里不停搅着一块丝帕。敖澈皱了眉头,想了想,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荣儿方才说,你想写封家书?”
搅丝巾的手戛然而止,柳萱眼睛亮了一瞬,但很快又暗淡下去:“待父亲传来书信,再请荣姐姐传话就好。我不会叫您为难。”
“小姐。”
是要训话的语气,柳萱心下一惊。
敖澈捕捉到她肩头细微的抖动,用极短的时间回忆了一下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也想不通她为什么如此惊惧难安,刚提起来的精神为着这个又强压下三分:
“你大可以开口向我讨。尤其此事,若你不说话,我主动收回成命就是打自己的嘴。”
“……?”柳萱怀疑自己的耳力,“不……我怎么……”
敖澈其实有些缺少耐心,明明一只手搁在腿上已经开始敲木鱼,面上仍耐着性子道:
“小姐,龙族没有慷他人之慨的,何况你想给父亲写信,又不主动争取,说明也没多情真意切,我不会、也没必要代你做这个主,反倒显着自己朝令夕改,你明白吗?”
说到后面敖澈不禁佩服这句话的逻辑之精妙,他也无比清楚自己急着想听什么,且已找好理由开脱——反正柳萱是那么精于此道、信手拈来,他想听听难道不行?昨天下轿,她能对着她以为的婢女张口就是“轻些力气”,求得人险些酥了半边胳膊,早晨荣儿也说她歪着头叫姐姐的样子娇憨可人,怎么轮到他这,就只配听一句懂事又克制的“我不会叫您为难”?对此敖澈心中燃起一丝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又听见有只心魔不住地念叨,念给自己,也像要隔空念给油盐不进的柳萱听:
撒娇也好,卖俏也好,都用来让我为难吧,我比她们更能心软。
7.
“王上,我知道您思虑周全……”
沉默半晌,柳萱突然擦了一下眼角。敖澈听这意思以为她要铁面到底了,谁知后半句拐了个婉转的弯:
“也知道您宅心仁厚。听此一言,才放心跟您说起——我与父亲相依为命十余载,如今女儿出阁,远嫁龙族,他心中无限凄凉,若收不到家书,难免心焦,加上不知内情的旁人挑唆,不知要令您背上多少莫须有的罪名……”
“这话在理。”
敖澈心中嗤笑自己其实没想到这么深远,或者说,他其实不在乎长安城里的人怎么骂他,只是柳萱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不得不显着在乎些。
“我要是不让你写,长安城里恐怕要骂我不仁不孝、毫无人情可言了。”
他说话时,柳萱只是回望,目光仍旧怯生生的。敖澈突然意识到她娓娓道来时并没刻意放软腔调,也没再多抹一下眼泪,可自己听了反倒比想象中更加舒坦——柳萱强颜欢笑双手奉饼时、抖如筛糠地为荣儿求饶时,他虽然会因被捧为上位者而兴奋,却都没有这么爽利的感觉,仿佛流泉拂手,耳清目明。
柳萱本该如此,对着女婢讨俏是真情流露,如今对着他委婉有条理的样子也是实心实意的。如若为博取垂怜而故意做出媚态,会辜负她那张天生爱娇的脸。
敖澈呼吸突然重了:
“午后叫荣儿去书房取笔墨。”
“多谢王上!” 柳萱喜形于色。
“不必。我申时之前都在书房,你写完拿来与我过目,方可叫人送出去。”
“是,我写了就请荣姐姐送过去,一定不耽误您的公事。”
柳萱脸上仍旧喜滋滋的,也不顾已经卷好的春饼凉了,夹了一个就往嘴里送,但顾及敖澈在场,嘴巴张得小,也更文雅。敖澈本来想指出她吃冷东西,又没忍心打断,于是自己伸出筷子去分食她的劳动成果:
“去卷新的自己吃。”
“您真体恤我。”柳萱忽然感觉敖澈也不是那么严肃难以接近了,“其实,您比我年长那么多,不必叫我‘小姐’。”
“那叫什么?夫人?爱妃?你我没有夫妻之实。出于敬重,称一声小姐合情也合理。”
柳萱被他喊得从脸颊烧到耳根,再也没吱声。
直到写完了家书让荣儿送去书房,柳萱还在后悔自己闲的没事提起这个做什么。虽然知道敖澈未必有意臊她,可柳萱自己深觉不妥,决心此后就算敖澈叫她活菩萨,自己也只管点头,再不发表任何意见,免得倒叫人编排一通。
荣儿没多久就回来了,空着手,见了她,先露出笑脸才开口:
“请您往书房一趟。”
“是信中有何不妥么?”柳萱心里打鼓。
“这个奴婢不知。不过龙王看起来并没有怪罪您的意思,您放心前去即可。”
8.
柳萱站在书房门前空咽了好几口,才敢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