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陈入狱了。
这是她到长安的第一件倒霉事。
廷尉府官员神兵天降,在长安城外的破屋中,一举将跪在尸体旁满身是血的殷陈捉拿。
时值盛夏,方下过暴雨,廷尉府的监狱阴暗又闷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脚丫和腐肉的气味,囚犯们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处,污秽满地,无处下脚。
她曾在更恶劣的死人堆中待过,因此只在嗅到恶臭的一瞬间轻蹙了眉头,便迅速融入期间。
牢中除了她还有几个女囚,她被狱卒粗暴推入牢中时,那几人只掀眼皮瞧了她一眼。
殷陈也无暇跟狱友攀谈,径直在栅栏边寻了块还算干净的草席坐下,顺手揪了根麦秸捏在手中,抬手去摸腰间的钱袋。
在三番确认下,她确定现在她已然身陷囹圄,连打点狱卒的钱都没有了。
殷陈顿时悲从心来,想起来长安的前一日,她还同舅父保证过绝不闯祸。
那日一早殷陈收拾好了行装,缠着舅母王氏教她做些饭食贿赂舅父。
她手忙脚乱将菜下入釜中,“舅母,舅父会否让我前去长安?”
王氏剥开笋衣,将嫩白如玉的竹笋切丝,道:“你舅父最是疼你,况且,你去长安亦是为了完成义妩阿姊的遗愿,你舅父平生最听姊姊的话,他不会阻你。”
殷陈得了舅母的肯定,卖力炒菜,自信提着笥箧就往定襄官署去。
义纵瞧见她时有些意外,“你怎过来了?”
“舅母说舅父身子本就不好,近来又忙,我便给舅父送饭食过来。”殷陈将笥箧放到案上,坐到一旁一脸期待看着义纵。
义纵看了看刻漏,将手上案牍搁下,揭开笥箧盖子,“阿陈亲手做的?”
殷陈跪坐在一旁,一脸期待将箸递过去,“我可是天未亮就起来同舅母忙活了,舅父定要好好尝尝。”
义纵接过箸,挑着吃了两口,“无事献殷勤,说罢,你又要去作甚?给人看病还是出城去采药?”
“舅父,我想去长安。”
义纵将箸放下,盯着她看了半晌,“我若不让你去,你也要偷偷翻墙跑出去,是也不是?”
殷陈拉着舅父的衣袖左右摇了摇,“舅父最好了,我保证定不闯祸。”
义纵拍拍她的头,一脸慈爱,嘴里却说出相反的话语,“你猜舅父信你吗?”
“舅父可莫要辜负我的心意,快些吃罢。”殷陈松了手,撑着下巴。
“舅父若被你毒死了,阿陈可莫要难受。”义纵看着眼前徒有其表的饭食,一个简单的豆饭都能蒸得带着糊味,这手艺倒是得她母亲的真传。
殷陈拿起箸夹了一箸塞进嘴里,强迫自己咽下干硬如柴的笋丝,嘴硬道:“还是不错的嘛。”
义纵起身,寻出义妁之前的书信递过去,“舅父识得一人,若你在长安有难便去寻他,他住漆县南山,名淳于文。舅父近年树敌颇多,若非必要,莫要暴露身份。”
殷陈看着帛书上的字迹,低声道:“阿陈知道。”
“舅父这些年手上沾了诸多鲜血,料想也不会得善终。可阿陈是个好孩子,之后定会幸福的。”
殷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舅父,待我寻到姨母,我们一家人便好好地过。”
义纵含笑拍拍她毛茸茸的发顶,“好。”
现在想来,义纵确实很有先见之明,还给她寻了个担保人,她脑中纷杂,正想着如何打通关节寻这个淳于文来捞自己,忽然听到一个清冷声音在边上幽幽响起。
“两月不见,殷姑子竟沦为阶下囚了?”
殷陈惊讶抬头,瞧见了那人。
他身着一身暗蓝色骑服,正站在栅栏外。
狱卒手上的灯火荧荧,照亮那张颇为俊朗的面容。
而原本因闷热而死气沉沉的气氛,在女囚们也瞧见站着的少年时瞬间活跃起来。
“啊哟,廷尉狱何时来了这样俊俏的郎君哟?”一个女子咬着麦秸,调笑道。
“对呀,我此前可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郎君,真真是貌比宋玉。”
“宋玉?你可知宋玉生得什么样?”对面的牢房中传来一丝嘲讽。
“就是生得一副让人想上手摸上一把的模样咯!“女囚扒着牢门,几乎要把头塞出去了。
那站在牢门外引起骚动的少年却置若罔闻,只垂眸看着殷陈。
狱卒用刀鞘敲了敲栅栏,“安静!”
那女囚翻了个白眼,慢吞吞挪回到原位,只是那双眼还直勾勾打量着那少年。
殷陈翻身而起,凑到栅栏边,谄媚道:“霍郎君,分别两月你俊朗依旧,长安这样大,我们竟这样有缘?”
少年身形修长,抱着手臂似笑非笑,“恐怕是孽缘罢。”
殷陈不管他话中的揶揄之意,与他搁栏相望,“我在定襄便听闻郎君封了冠军侯,一时风光无限。”
“没想到,殷姑子如此关注我?”
殷陈这人说谎从不打脸红,她只是在长安城外听闻近来长安新贵冠军侯,多嘴打听了几句,想来居涂一战他赢得着实够漂亮,封侯理所应当。
现在见了他,必要抱紧此人大腿才是,“自然,好歹我们也曾同处半月。”
霍去病垂眸看着她那双微弯的眼,好看的唇瓣张合,“为何杀人?”
“我并未杀人。”殷陈反驳。
霍去病打量着她衣裳上的血迹,一脸看她如何狡辩的神情,“难道姑子还当长安是居涂营?”
殷陈咬了咬后槽牙,干脆一屁股缩回草席上,“霍郎君若只是来瞧我笑话的,我便不奉陪了,我现在头疼得紧。”
霍去病不紧不慢继续道:“那姑子两箱物件,要如何处理?”
殷陈霎时跟被踩了尾巴一般弹起来,“不许动我的东西。”
霍去病扬了扬眉,仗着身高优势俯视着牢中少女,一张面容被火光扯得明明灭灭,“姑子现在可是囚犯,囚犯的物件都是要一一查验过的。”
殷陈手扒栅栏,她自然知道自己的物件都要经过排查,说不定还会就此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