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跌跌撞撞奔向竹林深处,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熊熊火光。
风中传来滚滚热浪,燎卷了她的发丝。空气愈发稀薄,焦糊的气味弥漫半山。
程荀终于跑到了小院门口,前方,是她被火舌侵蚀的家。冲天烈焰将山林映得仿若白日,摧枯拉朽一般,吞噬她眼前的一切。
怎么办,程六出还在里面。
程荀陷入莫大的恐慌之中。她呆滞地望着火中的破庙,浑身打着寒颤,恐惧像是一块巨石,压得她几乎无法动弹。
身体的反应却快过理智,她无意识地奔进火海之中,火舌卷过她的身体,高温炙烤着她的皮肤,浓烟不断侵入鼻腔,她一边躲闪着窜到她跟前的火苗,一边努力在火焰中张望寻找。
程六出。
程六出!
她第一次痛恨自己在屋中布置这么多竹编,这火怎么都烧不完、烧不尽。眼前除了灼目的火,她什么都看不清。
“程六出——咳咳、程六出!”
浓烟熏烤她的眼睛和喉咙,空气越来越稀薄,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她的心脏,窒息感愈发强烈,四肢逐渐不听使唤。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她努力喘息,全身的力量却越来越微弱,不由自主地委顿在地。
她撑在高温又粗糙的地面上,努力维持神志,艰难地向正殿深处爬去。
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句话,她不能把程六出一个人留在这。
程荀匍匐在地,刺啦的火焰声中,她听见头顶传来碎裂的声音。抬头望去,只见那菩萨像矗立在火光里,慈悲的面容上清晰可见地崩出裂纹,显得扭曲而可怖。
这一刻,时间仿佛在无限拉长,周遭的一切都在缓慢地流动,她的脑中轰鸣不断。在这万物停滞的瞬间,她好像听见了缥缈的哭声从何处传来。
菩萨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庄严神秘,她听见自己的悲泣和怒吼,她质问高高在上的神灵,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是程六出做错了什么吗?
是程十道做错了什么吗?
他们以一副凡人之躯在这世上苟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们艰难求生,他们吃尽苦头,多少个夜晚,咀嚼着饥饿和贫穷入睡。
他们年年岁岁拼命付出的辛劳、遭受的奚落和白眼,只是为了在这茫茫人世中寻一方可遮风避雨的屋檐,只是想睁眼有饭吃、有水喝,闭眼有床睡、有屋眠。
是他们太过贪心?还是他们不够虔诚?
她瘫软在地,无力动弹,只剩一口气支撑着她咬紧牙关,死死地盯着那张低眉垂目、好似在怜悯众生的脸。
胸中燃起的火焰好像比这屋中的还要烈,顷刻间就要将她燃烧殆尽。
眼泪划过她的面庞,她心中愤恨不甘地呐喊,作奸犯科、大恶不赦之辈尚且还在金银窝、温柔乡中安乐,凭什么要死的是他们?
凭什么!
滔天的恨意在胸膛翻滚,拳头奋力砸在地上。
她不服!
她不服!
她不能在这里倒下。
老天爷不让她活,她偏要活下去!
头顶老朽的房梁再也支撑不住火焰的肆虐,从头顶高高落下!强烈的求生欲驱使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她摇摇欲坠地起身,仓皇躲闪。一块碎裂的木板狠狠砸在她的右肩,又将她压到在地。
她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哀嚎。炙热的疼痛从肩头传来,她闻到了皮肉被烧焦的糊味。
就在这时,一股力量将她背上的木板掀开,一双大手将她扯了起来,拖着她匆匆逃出火海。
程荀心中掀起狂喜,可等那人将她抱出殿外,慌乱地拍熄她衣角的火星,她才看清,竟然是石虎。
她仿佛看见救星一般,用力拽住他的袖子,哽咽道:“求你,求你救救他!程六出还在里面!”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烧断了房梁的破庙轰然倒塌。
容纳了她和程六出这对孤儿六年的家,彻底成为火海上的废墟。
灭顶的绝望如雷般降下,她疯狂爬起身,扑向火海,石虎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别去送死了!你救不了他!”
程荀转身用力甩开他的手,声嘶力竭地咆哮:“那怎么办!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石虎被她凶狠的语气吓得一愣。
火光映着程荀蓄满泪水的眼睛,她无力地跪在火海前,头颈低垂,像是被打垮了一般,颤抖着身体,慢慢地伏在地上。
他听见她低哑悲戚的呢喃:“怎么办……程六出……程六出……”
他不忍地移开视线,心中酸涩。
山林间,火星漫天飞舞,像是无数飘摇的魂灵在风中驻留。
无垠的天幕之下,万物仍在安眠。四台山上透出一点起伏的光亮,何其渺小、何其微茫。
又有谁会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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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雾罩山林,浓烟弥散,空气中满是焦糊刺鼻的气味。
石虎带着他的弟兄们在一片灰黑的废墟之上搜寻着,火烧了一夜,直到今天凌晨才烧尽熄灭。
昨夜,他在城中看见程荀带着大夫在街头狂奔,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他一边嫌自己多管闲事,一边又觉得,一个小姑娘家的,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呢?
他咬咬牙,在陡峭的山路上跋涉,心想,就当是为了之前的事赔罪吧。
他顺着他们的踪迹一路向上,直到看见那冲天的火光。
老大夫在院子里焦急地踱步,看见石虎赶忙让他进去救人。他没有多想,慌忙冲进火中,将程荀拉了出来。程荀在小院里跪了一夜,水米未尽,睁大眼睛,一眼不漏地目睹着这场大火。
石虎心里难受,天不亮就赶去城中将王翠儿和他的兄弟们都拉来帮忙。
王翠儿红着眼睛抱住呆滞木然的程荀,一群平日里混不吝的小子都沉默了,一言不发地清理着废墟上的木头和碎瓦。
他们与程六出有不少过节,可谁也没想到,前几日还生龙活虎、扭打在一起的少年,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