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施摔倒在的树丛里。
她还听得见,听见父亲的血,听见车夫李伯伯的身躯,听见翠翠的眼泪,听见姨娘们的衣带。
然后听见奶娘要她快跑时推开她的那双手,听见自己逃跑时凌乱的脚步,最后远远的,听见刀,听见那群人的秽语和取笑。
乐施拭干眼角,在脸上留下一个沾着草屑的抹痕。
她爬起来,跨过那根半掩在土中的树枝,捂着膝盖,朝着没有路也没有光的地方继续跑。
母亲倒在了路上的第二个月,全家被赶出京城时一起带走的三个姨娘,到前些日子也只剩了一个。
如今除了她,零星的人们也永远留在了陌生的土地上。
淌过了几处淤泥,又从几处泥坡上滚下,钻过带着露珠的茂密树丛,乐施那身嫩绿色的裙衫终于不堪重负,像是泡过泔水的抹布一样破破烂烂的挂在她的身上。
乐施踩着脚底的枯木枝,用力想把缠在树枝上的碎衣服从身上撕下来,尝试数次,却只在手上磨出了几个水泡。
她只得继续跑,穿着湿透的鞋,踏着被扯出洞的衣裙,衣服后面吊着几根破树枝,顶着马上就要从发尾掉下来的发簪,脸上抹着泥沙,胳膊上还爬着一只蚂蚁。
又穿出一片灌木丛,乐施被向后拽了一个跟头,她回过头,才发现自己那头累赘的长发缠在了灌木上,她用力去掰树杈,只在手上又填了几处伤口。
于是乐施把缠死的几根头发连根拔起,疼得眉头都皱成了一个点,一瘸一拐的摆脱了那棵拦住她逃亡的矮树,冲出了这片湿漉漉的树丛。
土匪袭击他们的马车是在夜里,当乐施逃出树丛时,她看到了地平线上正在缓缓升起的太阳。
她看到远处有男人,是那扛着锄头从田地里回家的农夫们;和女人,是那刚烧好了饼子,正端着盆要去水边浣衣的妇女们。
乐施脚底一软,在熹微的晨光中,跌在了地上。
初日的冷光洒在她身上,在坑坑洼洼的泥土中勾勒出一个孤身的影子。
她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那头的太阳,然后,用满是泥水与污血的双手环抱住自己,痛哭失声。
……
“父亲,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啊?”
乐施梦见自己在颠簸的马车里,裹着母亲的衣物,父亲在沉默,母亲在哭泣。
她询问自己的父亲,而父亲只是轻柔地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对她摇了摇头,然后父亲将她与哭泣的母亲楼入怀中,发出阵阵叹息。
乐施不再询问,马车依然在颠簸,颠簸愈发凶狠,她的母亲从残破的车门摔了出去。
乐施伸手去够,母亲的手从她的指尖滑落,她回过头向父亲求助,发现马车里早已空无一人。
一双手狠狠推了她一把,乐施向前摔了个大跟头,她想要看清楚那双手,然后马车轰然倒塌。
她的身上越来越痛,紧接着,乐施醒了。
“父亲?母亲?”
乐施哭着睁开了眼睛,膝盖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是了,母亲早已病逝于南下的路上,而父亲也倒在了土匪的手里,仅仅是因为这群土匪没能从他们的马车上搜刮到钱财。
天已蒙蒙亮,外面有烧火的声音。
“闺女!把猪喂一下!”
外面有粗狂的男声喊道。
“知道了!这就去!”乐施下了榻净了面,赶紧回应道,然后急匆匆的赶去喂猪。
若是前些时候,乐施早起还要去照顾她病榻上的便宜丈夫,昨日过后却再也不用了。
周硬的棺材昨天已经下葬,就葬在了村子东面。周家不是本地人,祖坟也不在羡北,来了羡北就只有跟着乡亲们在荒地圈了块地方。
新的周家祖坟迎来的第一个人是周麻子十岁的的老来子周硬。
周麻三当日收留她,是为了让周硬下去前能有个媳妇,村子里没人愿意自家闺女年纪轻轻来周家守寡,还让姑娘家跟他周麻子干杀猪的活,那时周麻三本想买个闺女回来。
乐施揉揉自己还疼着的膝盖,看了眼空空荡荡的院子,院子里从此少了个腼腆笑着同她打招呼的瘦弱男孩,男孩也永远不会在门檐下躲躲闪闪的晒太阳了。
虽然只相处了几日,但乐施此时开始怀念起周硬来了。
周硬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病秧子,待乐施与周硬成亲后,终于还是没撑过这个夏天,早早的撒手人寰。
留下年近半百的爹娘,三个早已嫁去外地,在洪灾中没了联系,如今不知是死是活的姐姐,和半个身子已经入土的祖母。
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的穷苦人家愿意让闺女嫁到周家,屠夫家里总会比老农民好过一些。
这个机会是乐施跪在地上求来的。
那日,她刚逃出林子,跑了一整晚早已疲惫不堪,见远处有溪水,便拖着几乎脱力的身体,一步一挪的向着溪水过去。
水边正在浣衣的妇女见是一小乞丐来讨水喝,瞧了一眼就没再多管,叽叽喳喳的继续唠闲嗑。
“诶,你们听说了吗,周麻子家那事。”
“是不是周麻子要给他儿子娶媳妇?”
“硬子坚持不了几天了,谁乐意自家黄花大闺女年纪轻轻给他周家守寡啊。”
“除了他老麻子,周家以后连个男人都没有,谁家闺女要去可就受苦喽。”
“买呗!周家干屠户的,有钱,还不能买个媳妇?”
乐施在旁边听着,用又脏又破的衣袖擦了把脸,刚洗干净的脸又花了,她不甚在意,站起来冲着浣衣的妇女们问道:“大娘,能告诉我周家在哪吗?”
后来等周麻三傍晚回家时,从路边窜出一个泥猴,跪在他脚边非要给他当儿媳,见小姑娘可怜,就把这儿媳留下了。
待喂完猪,乐施又赶去磨了刀。
这个家,除了周麻三以外已经没有男人了,乐施要帮着她的周爹爹喂猪,还要收拾猪圈,端猪血。
虽然辛苦,但也是个安身之处。
“爹。”乐施喊道,“猪喂过了,刀也磨好了,咱们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