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流光洗完澡,把浴巾围上,擦着头发出来找睡衣。
他把短裤短袖从柜子里甩到床上,转身刚准备解开浴巾穿衣服,就看到窗户那头,有个女的正仰头盯他,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她的打扮可真够阴森,白裙子加黑长直,脸在月光下比月光还白。
周流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锁住她的目光,和她直愣愣对上。
她刚开始没反应,三秒后,“唰”的一声把窗帘拉上。
周流光眼底淌过一抹讽笑。
她怎么总是反应迟钝?
“嗡嗡嗡……”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周流光走过去,看了眼来电显示,滑动屏幕接听,摁开免提,再去换衣服。
“喂,儿子,第一天开学还适应吧。”周修福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沙哑,不难判断,他很疲惫。
周流光没回答,反问:“你呢?”
周修福说:“还行。”又笑,“这不才到没有半个月嘛。”
“吃住呢?”周流光没什么语调。
他将T恤套进头里,衣摆卡在胸口那儿,他往下拽了拽,挡住了八块漂亮的腹肌。
“这次住宾馆了,比之前强。吃的也还行,就是江西人是真能吃辣。”说到这周修福笑,“和我一起那大哥,吃三鲜粉的时候舀了一勺辣椒,被辣的边哭边吃,还说江西人的血之所以红,是因为里边淌的全是辣椒水,哈哈哈咳咳……”
周修福笑得咳嗽起来。
周流光没接话,拿起桌上的手机、打火机和烟盒,又顺手把台灯旁的几个药盒丢进抽屉。
周修福平复了一下,说:“不要紧。”又说,“我昨天从抚州刚到赣州了,估计会在这边待上一阵子。”
“哦。”周流光站在窗前,打开了一丝窗户缝,点了根烟。
周修福又问:“给你叔打过电话了吗?”
“打了。”
“好,你常和你叔联系,他现在没孩子,拿你当亲儿子似的,平时记得多给他打个电话,联络联络感情。”
周流光这个叔叔是周修福唯一的亲弟弟,名叫周修瑞,周修福原本开公司,自从月牙儿丢了之后,他再也无心拼事业,便把公司给了周修瑞。
周修瑞接手公司那年三十五岁,还没结婚生子,他当即对周修福保证,自己只是暂时保管公司,日后还是要把公司给周流光。
这几年他也确实一心扑在公司上,没娶妻生子不说,周修福天南地北找女儿,周流光一直是他这边问事。
来合欢镇之前,周流光惹过不少事,都是周修瑞给摆平的。
然后最后这次,周修瑞能摆平明面的风浪,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波澜。
所以,他把自己放逐到这里来了。
周流光说:“我知道了。”
周修福说:“行,时间不早了,你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呢。”
周流光没说什么。
沉默了十几秒,再看手机,通话已结束。
他点进周修福的头像,这个头像由纯文字组成,上面写着两个硕大的红字“寻孤”,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周修福的手机号码。
周修福的微信名很长,“重金寻女”后面跟着一串手机号。
点进他的朋友圈,背景图常年挂着一个寻人启事,发的动态也全都是寻人启事,一半是帮别人发,一半是为自己发,配图多是走失孩子的照片,以及挂着寻人大旗的摩托车队。
周流光摁灭了屏幕,烟抽得更凶了,双颊都凹陷下去。
他的妹妹月牙儿于五年前在合欢镇丢失,一开始家里还觉得小孩是迷路了,或者不小心掉漪江里了,后来警察来了解线索,根据目击,发现月牙儿是被拐的。
从那以后,全家陷入了黑暗,没有任何事比找到月牙儿重要。
他永远记得奶奶出殡那天,周修福接到提供月牙儿线索电话后匆匆离去的背影。
找月牙儿已经成为周修福连至亲的死亡都无法撼动的执念。
烟圈在空气中缭绕成雾,周流光眼睫一敛,扫了眼对面的那扇窗户。
不怪她认不出他。
连他都快忘了五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周修福为了找月牙儿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跑遍了大半个中国。
他便在周修福的颠沛流离中独自长大。
失去妹妹的那一天,他同时失去了母亲和父亲。
他被家人放养,被自己放逐,浑浑噩噩的走在长大成人的路上,似乎又被所谓的明天放弃了。
一回神,他发现自己已站在十八岁的路口,太阳照着地面雨水的坑洼,折射出他早已面目全非的脸。
他满身都是恶斗过的伤痕,个子变高了,眼神变利了,骨骼变硬了。
动物进化成人,要先学会挺起脊梁。
人变成野兽,要先弯腰,再匍匐,只为伺机而动。
风从窗户里钻进来,吹散了烟雾,也吹动了挂在椅子上的那条红绸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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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到了眼皮,夏薰拧着眉睁开了眼,墙上的钟表时针刚好指到“五”。
她随意趿上了拖鞋,到窗边把窗帘拉开。
阳光如瀑布般倾斜而下,把屋里冲刷了个亮堂,她伸了个懒腰,视线不小心落在对面的一扇窗户上,胳膊不由僵在半空。
回忆到昨晚的非礼勿视,她感到耳朵微热,想了想又把窗帘重新拉上了。
走出卧室,她去院子里洗脸,水龙头就在院墙边的月季丛旁,阵阵花香混合着沁凉的水汽传过来,一扫初醒的困意。洗完脸直接拿晾衣绳上挂着的毛巾擦脸,上面还有阳光的味道。
奶奶站在合欢树下笑吟吟看着她,树下的矮桌上面摆着刚做好的早饭。
夏薰走过去,小米粥,咸菜,紫薯,和鸡蛋饼,都是很顶饿的东西。
她伸出大拇指,上下动了两下,说:“谢谢奶奶。”
奶奶笑着摇头摆手,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意思是谢什么。又把碗往夏薰跟前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