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西沉,魏禧本要去给药老安置的宅院中拜会,带他秘密入国公府给魏浥尘诊断,却听踏冬急急忙忙从府中赶来,喊着大事不好了。
国公府正堂,除了魏禧和魏无疆,一大家子都到了。
魏老太太高坐堂上,夫人妾室们带着儿女坐在下席,魏浥尘坐着轮椅在堂中,所有人听着魏老太太的亲生儿子、魏氏二爷的凿凿言辞。
“……大哥这么多年未有育下男丁,这袭封的小公爷之位一悬再悬,如今浥尘断了腿,是断然进不了官场的,这老祖宗自古延续的规矩也没有让身残之人继任的道理……”
话里话外,就没有拿魏浥尘这个继子当过魏家人,更是直接点明他此刻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
魏浥尘眼眸低垂着,安静地坐在堂中,接受所有人或嘲讽或轻视的目光。
就像一个不该存在的罪人,他没犯错,但他存在的本身就是罪过。
从小到大,类似的声音和无言的审视,他经历过很多次,就像针扎满了全身,如果不让自己内心变得冰冷,人早已被扎得只剩血窟窿。但为了活下去,他被扎得再深,也不能生气,眼睛迎着那些冰冷的刀尖针芒,他搓揉着皮相,摆出无害温和的笑意。
只是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挤不出笑来了。
诚如他们所说,他对于国公府已经没有价值,即便不是个废人,也没有人会站在自己背后为他去争什么。他自认不是天赋异禀的人,只是懂事得过早,于是无论读书还是习武,都不要命一般比别人更努力,只是想等这一天到来的时候,自己被逼出国公府的时候,能够凭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但现在看起来,这件事也成了奢望。
他不是没想过后路——投靠三皇子,三皇子广纳贤才之名远播,门客众多,不会拒绝身残之辈。虽然他很清楚,醇和恭亲也不过是三皇子装出来的表象,若夺嫡失败,他会是第一批被断尾的对象,若夺嫡成功,等待他的下场只有兔死狗烹。
秋夜的风穿廊过堂,本该是凉爽的,此刻,却只让人觉得刺骨地冷。
风眼中心的魏二爷还在喋喋不休,不像是要给老夫人和各方亲戚讲明利害关系,只是让自己心安一般处在理所当然的立场,说给魏浥尘听。
一个往日看似温和的人在讲,一群人偶尔附和地在听,魏浥尘自己也算是京城子弟有富有名声的,所以他们要让魏浥尘自己松下口来,绝不让传出逼迫一类的不好听的名声去。
“……浥尘自便是个顶聪颖懂事的,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若你也觉得妥,二叔明日一早便替了你和大哥上旨消了这袭封资格。”
魏浥尘笑笑,他若不肯,在场的人愿意让他不肯吗?
脸上仍是歉意而温和的笑,他动了嘴唇:“二叔所言有理,浥尘——”
“啪啦——!”
一声清脆高昂的瓷器碎裂尖响打断了魏浥尘的话,也打碎了这一室如死般冰冷的空气。
一身火红裙装的魏禧,披着一身淡淡的星光,站在门廊外,站在风口处,那凉薄得不真实的星光,落在她身上,也像突然间着了火,无所顾忌地、张扬而耀目地烧到这死寂的室内影子里来。
她又啪地扬了下手中的鞭子,踩过门边青花瓷器的碎片,烈焰般的目光扫视过众人,一字一句道:“我看谁敢!”
如同深得发黑的寒潭中落下了一块滚烫的岩石,魏浥尘眸色一动,连带着那颗为阻隔尖刺而覆盖上冻层的心也裂了几隙冰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