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封号一般“耳闻欢声”。此时她神情专注拨着琵琶,那是乐师谢金娘新教她的一首曲子,音律简单,曲意悠长,在这雨夜听来却隐隐有哀怨之调。
书中番外曾提及,正主儿的长女胧月帝姬最终结局是和亲赫赫,所以甄嬛心中总是记挂着,也是为此,才改了玄凌拟定的封号,取“聆欢帝姬”。聆欢二字,未尝不是她为人母亲的真切愿望。
她望一望窗外的残荷宿雨,不觉笑道:“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不过人生乐在相知心,实在无须公主琵琶幽怨多了。”
聆欢自然知道王昭君的典故,侧首甜甜一笑:“若真是相知相许,昭君出塞亦不算辜负。”
甄嬛倒不意她是这样想,只觉得冥冥之中仍是有天数循环,便笑着喂了一片果脯到她口中。夜色更浓,沐黛上前又点上了几盏灯,将灯芯挑一挑,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随即却听见一把声音道:“灯花爆了,可是有什么喜事么?”
她转首见是玄凌,笑容便愈加恬美温和。聆欢则脆生生地请了安,回了玄凌几句问话,便乖巧地去一旁继续玩琵琶。
玄凌“嗤”地一笑,左右打量了一番,歪在炕桌边道:“你们母女倒清闲,听李长说这个月宫里俭省了几万两,这是你勤俭持家的功劳。只是你到底是皇贵妃呢,柔仪殿里反而不如搬进来那年装饰华丽了。”
“哪里是臣妾勤俭,不过是国丧刚过,臣妾觉得宫中不宜铺张浪费,且不是大选之年,宫中都是以前的老人,不似新人们爱花哨,妃嫔也不多。近日来皇上又少去余容贵人处,春禧阁支取的东西少了。”甄嬛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一一道来,“……不过胡昭媛和徐昭容都要晋妃位了,册封礼和月例银子都是花销。再者,大殿下也十七了,到了开府选妃的时候,宫里就是再填上十万两也不够花费的。”
玄凌听闻“予漓”的名字微微皱眉,眸中忽然隐隐有怒火翻腾,冷声道:“说起予漓朕就心中有气。这孩子本就平庸,性子也绵软,文武朝政全无建树,偏偏前朝还提起朕已有五子,可择长者为太子,以固国本。”
甄嬛为他倒了一盏宝珠山茶,侧首附和:“说这话就该立时传廷杖,打死也不为过!皇上春秋鼎盛,如今就有五子,将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位皇子呢,怎么就早早论起国本来了?可见不像话!”
玄凌道:“可不就是这话?朕已告诉他,朕的五位皇子除了皇长子年长些,予泽和予沐不过才十岁的孩子,予涣、予深更小。何况我朝向来立贤不立长,又何必在长幼上饶舌。”
玄凌自己就是庶出第四子,生平最忌讳的便是嫡庶长幼之事,甄嬛自然明白,遂伏在他膝上,细银针折珠耳环长长坠下成柔美的姿态,柔声道:“臣妾方才气急了,其实皇上也不必太在意。若论子凭母贵,皇长子的生母汤修容出身公侯,养母又是敬和夫人,在诸位皇子中也算高的了,难怪朝臣们要立长了。”
玄凌冷哼一声,抚着她的鬓发讥讽道:“长安侯早已没落,汤氏又举止无状,昔年也跟着朱氏做了好些错事,算什么好出身?况且皇子们都还小,哪里能断下贤愚……而予漓的资质也确实平庸了些。”他想一想,复道:“倒是丞相钟修梓提了个折中的建议,先封王,等皇子们都大了再择优立太子。”
甄嬛微微一愣,转瞬笑道:“封王便要开府出宫了。方才说起要给皇长子选妃了,封王也算是有个由头。”
玄凌笑道:“予漓成婚自然是要出宫的,只是几个小的倒还无妨。朕想着五位皇子一齐封王,不要分出彼此上下来,免得朝中再升起风波来。”他轻嗤一声,“……其实说是朝臣力荐,也多是朱家和汤家的派系,打量着朕是昏君任由他们摆布么!”
甄嬛悠悠然低叹一声,神色柔顺,“皇上无需动怒,现在孩子们都小呢,朝臣们也不过是担心皇上辛劳。如今皇上只管看着皇长子的婚事吧,一向说皇长子软弱,待有了妻儿也总会有几分心性的。”
“这倒是正经。”玄凌轻轻刮一刮她的鼻尖,“那便交给你与敬和夫人吧,不必告诉汤修容了。”
甄嬛默然点头,心道这位汤修容安分守己便罢,否则怕是难逃一死。汤氏的脑子里能想到的,不过是与朱家这个外戚联手将予漓推上皇位,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殿内侍奉的侍女都退下去了。香炉里焚了上品沉水香,几缕雪色轻烟从坐狮口中悠悠逸出,清凉沉静的芬芳悄无痕迹地在这寂静的殿中萦纡袅袅,飞香纷郁。玄凌颇有些睡意,缓缓闭上眼去。
中秋节那日,除了后宫里胡昭媛晋昌妃、徐昭容晋贞妃外,玄凌也在前朝宣旨,立予漓为齐王,予泽为秦王,予沐为楚王,予涣为赵王,予深为晋王,五王并立,尤其是几位未成年的皇子一同封王,之前立长子予漓为太子的言论也平息不少。
予漓封了齐王,紧接着自然就是要择选王妃。但因今年并非大选之年,甄嬛也不愿多为他费心,便与与敬和夫人郑重请了贤妃和眉庄帮忙,仔细挑选了二十位京中贵女入宫相看。
八月桂花香满园,上林苑中衣香鬓影,莺声燕啭,相映辉然。放眼望去,都是娇美可人的新鲜颜色,为缤纷花木增色不少。
朱家那位八小姐朱茜葳,自然也是在这群贵女之中的,她性情倨傲,衣饰亦十分出挑,远胜诸人,但她并不是十分美丽,浅芽黄色盛装之下,原本俏丽的眉梢眼角也被刻意矜持的气息衬得黯淡了三分。
她奉承予漓还算殷勤,而观予漓的神色,显然汤修容已经提前与他说过朱茜葳之事,故他也算应对合宜。暖风熏得人醉,秋香色长袍的皇长子与芽黄衣衫的朱茜葳并肩立于金色耀目的花朵之侧,宛如一对璧人。
当然,也就是“宛如”而已。
甄嬛看予漓满脸抑郁,与敬和夫人相视一笑,招呼一旁赏花的聆欢过来,不由道:“皇长子很不自在呢。聆欢,你去拉大皇兄去沉香亭赏花,告诉他那里的几株秋牡丹开得极好。”
凭栏而望,繁花锦绣里重重宫阙的飞檐翘角宛如印在五色迷离上的影。沉香亭距此不远,甄嬛真真地看着予漓被聆欢拉到亭外。彼时,有樱色衣衫的少女凭栏而坐,望着一丛深色牡丹沉思不已。
金秋的阳光带着薄薄凉意,有透明的淡金色,拂过沉香亭四角飞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