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忱临本就没有睡意,这下更是不知为何,像是胸口被大锤短暂又凶狠地撞了一下后徒留内里绵长的回音,在他大脑蔓延了许久的空白后泛出了长久的烦闷和涩然。
他在座位上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坐到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才起身向床榻走去。
若是现在还有闲情想些其他的,他大概会嘲笑自己刚才躲她如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可现下只是为了找一个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答案而主动靠近她。
两人中间隔着那床地铺,他怕动静太大吵醒了她,还下意识用习武的动作提着脚步踩在被衾上俯身查看,可是嵇令颐的袖子只撩起了一半,他犹豫许久又觉得自己动手翻看太过于失礼。
她睡相这么糟糕,也许自己翻几个身就能看到了。
俯身的时间拉长,赵忱临觉得自己这个姿势久了后不算舒服,又不愿意真的坐在床沿边近距离等她闹腾,好像自己主动靠近她已经是付出了多大的让步,绝不可能再更进一步。他思来想去,最后退而求其次跪坐在柔软的地铺上,只用手肘撑在床榻上等着。
可这个姿势更糟糕,远远看着好像他是那个守在主人脚床边的侍女,赵忱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能“付出这么多”、这么执着要求一个答案,他怕嵇令颐醒来后发现他守在床边,被她瞧见自己这样可笑的姿势,便一直留心她的动静。
可见鬼的谁知道她在他靠近后居然又不动了,保持着仰卧的姿势睡得香甜,赵忱临的耐心越发告罄,只恨恨地想着她这样随心所欲,果然是嫁了人的人!
可她才十六岁!而那个叶汀舟又是个假皇子,无权无势,她一介公主这么着急把自己嫁了是为何?
赵忱临越等越糟心,夜里情绪上涌,不禁开始生她的气……他想着嵇令颐若是没有嫁人,她大可自持公主身份对他人拿桥,她那么聪明机灵,怎么会放弃利用自己与生俱来的优势呢?
她明明在其他方面都善假于物,今夜为了取得他的信任甚至可以抛掉女子的羞怯坦坦荡荡地入睡,怎么会选了叶汀舟这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做夫君呢?
难道她真的喜——
赵忱临心里烦躁,拧着眉想了许久,连衡盏敲暗号的声音都没听见,等到霍然回神之时,衡盏已经从屏风后出来了。
衡盏一眼就看到自己的主公曲起一条腿坐在地铺上,一手撑在床沿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嵇令颐……
???
他身上的血腥味简单打理过,可仍有任务后来不及收回的肃杀之气,本想着主公对属下历来严格这才匆匆来报,谁想刚进来打了照面却骤然见到主公大半夜不睡觉在观察一个女子的睡相。
赵忱临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倏然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想起自己现在的姿势实在不太好看,可是当着属下的面再改未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便压下情绪淡然道:“做完了?”
衡盏也快速收回了自己脸上的震撼:“所有匪贼均处理干净,属下率人假扮匪贼身份窝里反,将高家二小姐和高夫人扣下,殿下带了人马只搜寻到荷香,已经传递消息给高将军了,大约高将军的亲兵卫马上便会来一同搜寻。”
赵忱临面容似雪,淡淡地应了声:“让孔旭做漂亮点。”
衡盏抱拳领命。
他转身出去前听到身后略带抑塞的声音:“将暗道里的房间收拾收拾,把她关进去。”
衡盏一愣,反应过来赵忱临是在安排嵇令颐的去处,下意识反驳:“孺人与主公本就不是一条心,此番投诚不过是权宜之计,主公不宜向她暴露太多。”
赵忱临眉心微攒了下:“她从我这里得到的消息自然没有我从她那里得到的多。”
衡盏想起刚才主公凝视床榻的眼神,脱口而出:“主公得到了什么新消息?”
他这句话才刚问出,嵇令颐终于大发慈悲换了姿势,露在被衾外头的那条手臂往额头上一搭,宽松的大袖往上拢起,露出更多。
衡盏立刻低头避嫌,但赵忱临则完全相反,他像是候在水岸边等待愿者上钩的渔夫,一听到动静立刻眼疾手快地收了网。
他沉着表情细细打量了一番,衡盏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主公身上散发出的气场越来越不对,仿佛山雨欲来。
他不知道主公怎么莫名其妙自己坐着坐着就生气了,也不敢多言,只深深地埋着头。
良久,赵忱临交叠了下腿,下颌收紧,语气缥缈地回答了衡盏的问题:“她与叶汀舟许是真夫妻。”
“……哦。”
衡盏应完后立刻陷入了迷茫和恍惚……不是,听主公刚才信誓旦旦地说从嵇令颐身上得到了消息,那口吻跟什么了不得的大发现似的,怎么……居然是这种事吗?
这很重要吗?!
衡盏怀疑了很久后又自我开导,主公向来心思细腻,总能见微知著、睹始知终,或许这个发现又是什么草蛇灰线。
他自己悟了半天没悟出来主公的意思,傻登登地抬起头想求一个明示,甫一抬头,赵忱临像是不满他直视的目光,将嵇令颐伸出被子的手臂塞了回去,还仔细地掖了掖被角,睡得歪歪扭扭的人被他摆正,只露出一个脑袋。
赵忱临漠然道:“本可以挟公主与吴国联手,蔺清昼不是最讲究三纲五常名正言顺么,想来他若是有机会,一定会很想娶公主。”
衡盏恍然大悟,民间公主是最好拿捏的,比起认祖归宗后的高不可攀,若是谁能在公主身世大白前娶到,确实是一本万利的事。而蔺清昼到目前为止一直不敢逾矩,口口声声要维护天子礼教,他大约是最想与皇室宗亲有所瓜葛的人。
衡盏说:“原来主公考虑的是蔺清昼年纪轻轻却格外古板,若是让他知道公主此先嫁过人,大约会犹豫一番。”
“他有什么好犹豫的。”赵忱临扬起眉毛嗤笑道,“又不是真要他举案齐眉,放在后宅好好养着当个花瓶便是。”
他不知道是在劝吴国还是劝自己,说起别人来头头是道:“况且这算什么,他介意非完璧之身,公主还介意他守旧呆板呢。天子后妃嘉贵妃在入宫前不仅嫁过人,还孕有一子,蔺清昼有什么脸面介意公主?大丈夫心眼真是比针尖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