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噼啵”一声,被夜风吹得跳了一跳。
赵忱临保持着垂首正坐的姿势,那笔杆却好久没动,像是陷入了沉思。
她的影子落在地上,脸颊恰恰好落在他旁边,他刚才稍稍舒展了长腿,于是那影子里一顿一点的脑袋就靠在他的膝盖上。
他看这出皮影戏,已经看了一炷香的时间了。
影子好久不曾动一动了。
薄光中,赵忱临微微屏了呼吸,像是静等蝴蝶落网的捕手,唯恐一点微弱气流就让其受了惊吓,他抬起头的动作更是慢得仿佛雾散日出,那双似太古池水的眸子此刻只能倒映出一点跳跃的烛火,好像他心中蛰伏的蠢蠢欲动的兽。
他难掩隐秘心思,尽管他面上仍然波澜不惊。
她没有在房内点香,在进屋的第一瞬间他就在空气中辨出了她身上那好闻的气味,想来应该是她成日将自己关在房里当小猪的缘故。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熟悉她的味道,可是独处一室时夜风吹不散他心中肆意蔓延的热意,他甚至觉得她这样在他面前不设防的沉睡让那香味更加具有侵略性,让他难以抽身而退,哪怕只是做好把笺上的字好好看进脑子里去这一点小事。
赵忱临知道自己在笺上批注了些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东西,他刚才全部的私心都放在她偶尔飘来的视线,以及她收回目光后的每一息。
或静或动,都让他觉得兴致盎然,甚至能在心里写上一点批注心得。
赵忱临本想节约时间,所以将公务搬来了她的房间里,更是理直气壮地将她的内室当做了书房,可是直到嵇令颐已经陷入了沉睡,他今日的笺子还只起了一个头。
他并不打算收心处理正事,赵忱临估摸了下时间,长夜漫漫,他哪怕再浪费一点时间也可以按时完成这一叠催命符。
思及此,他便看得更光明正大。
嵇令颐刚才为了保持站如松坐如钟的好姿势,将身后的软垫抽了放在一旁,现在的睡姿便有些做筋骨。
赵忱临看了她一会儿,起身拿起了她放在贵妃椅上的金丝软垫,俯身一手穿过她柔软的腰肢,将它垫在空隙中。
这点微弱动静,嵇令颐根本没醒,之前那段日子每天绷着一根弦,恨不得睡觉都睁着一只眼,骤然放松下来便睡得香甜。
赵忱临环住她的那只手臂没有收回,而是用另一只手将她被风吹乱的鬓发理了理,然后小心翼翼地抽掉了她挽发的簪子。
他一点一点的,笨拙又有耐心地为她卸掉了所有珠花,直到满头青丝如绸缎般散下垂于细腰间。
赵忱临在此刻莫名觉得知府府宅虽然哪哪都不入眼,但唯独这间贴着囍字的新房勉强够格。当然,如果房里有绣着金玉满堂的屏风,床边有垂地软红纱幔,四角垂香囊,榻上压着龙凤双喜的大红锦被……那会更合他的心意。
他觉得自己疯了,于是勉强按下了还想用指腹摩挲一下她微荡的柔润发尾的想法,将人安置好后去床榻上取了一条薄被为她盖上,并将窗牖关小了。
嵇令颐在丑时醒了一次,迷迷糊糊之间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床榻上,床幔只放下了一半,对面赵忱临换了个角度,抬头就能看到她。
“你怎么还在批?”她脑子还未清醒。
“嗯,就快了。”赵忱临仍然如先前一样连个眼神也懒得给她。
这还怎么能睡得着?
嵇令颐想要坐起来,而赵忱临听到动静,默了默,随即收拾了东西轻声离开,掩上门时只为她留了一盏小夜灯,还有床前脚蹬上睡得比她更沉的小狗。
“你睡吧。”他轻声道。
屋外月色如银,光晕落在青石板上,柔和似絮。赵忱临于夜色中慢慢穿过长廊回到主院,觉得星河浩瀚,令人心醉神迷。
唯一遗憾的是,他今夜的笺一定是批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