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坊。 贫苦人家劳累了一整个白, 早已精疲力尽。拖 着疲惫身躯处理完家中杂物,便都熄灯歇下了。 哪怕隐约听到了北坊那边的动静,也并不值得打断珍贵黑沉的睡眠。 只有闲人才爱看热闹, 疲累的 人们更愿意拉起被子蒙头大睡。 但很快,整齐 行走的硬靴声、甲胄碰撞声、砰砰砸门声便打破了巷道中的寂静安稳。 有官差上门。 卖地瓜家的大头青又一次“嘭”地推开了窗。 他“喔喔”叫探头一看,只见几身挎腰刀的官差挨家挨户叫门。 为首那人腰悬银袋, 面容白净, 一双天然微笑唇, 垂头, 抱手, 静静站后方的火把阴影下, 耐心等待门开。 住街头的酒鬼老叔“吱呀”一声扯开木门,摇摇晃晃大吼道:“大半夜敲个鬼门!找死啊!” 抬一看,只见几位官爷面无表情盯自己, 个个身板僵直, 活像贴画里的金刚门神。 酒鬼登时吓出一头冷汗, 讪讪笑道:“……我,我没犯儿吧,爷爷?” 官差都不说话,除了呼吸声之外,便只有火把偶尔“噼剥”一响。 那酒鬼承受不住压力, 胡乱抓了几下门框, 见要腿软坐倒。 “不用紧张。”为首的官差上前笑道, “城北失火, 例行巡察。” 他走到了火把下。 这个人脸上的笑容无比亲切, 五官仿佛是用工笔精心描摹出来一般,乍一看, 竟像座瓷白慈悲的菩萨像。 他抬起手,安抚地拍了拍醉鬼的肩膀。 连大头青都看见了酒鬼老叔衣领附近有一大块疑的污迹,然而这位看上去很矜贵很讲究的官爷却丝毫也不嫌弃,还用小指和无指替酒鬼拂了拂灰。 另一官差沉默上前,用一根杨柳枝,挑了瓷白净瓶中的水,往酒鬼身上弹去。 “这是……”酒鬼受宠若惊。 官差头领笑容慈和:“众生皆苦,去秽迎福。凡有求,皆能如意。” “谢官爷,谢官爷。”酒鬼站门口,不住点头哈腰,“谢谢官爷啊!谢谢爷爷!” 官差一行走向下一户人家。 大头青盯酒鬼老叔看了一会儿,木愣抬头,望向官差的来路。只见那条巷道中,不少人家屋门大敞,穿单衣的人离开家门,街头游荡。 近处,酒鬼老叔的表情也渐渐变得迷茫,他并没有折返回去睡觉,而是喃喃念:“酒、酒……给我酒……” 挂不整的衣裳,径直抬脚往外走。 延迟好半晌之后,暗中观察的大头青发出一声怪叫:“嗷!” 他摔倒窗后,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扑去找熟睡的爹娘。 “妖……怪来啦!” “妖,妖怪!” “爹,娘,快起,起来,有,有妖怪嗷!” “……” “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声回荡整条巷道。 一次,比一次更近。 * 凤宁差点儿没认出明月楼。 它已经烧得只剩个破烂黑架子,看不到少明火,只余绵延无尽的黑烟。 废墟中的木材深处偶尔亮起几星隐火。 视线一扫,只见瘦弱女子、灰衫老人、蓝胖、没了东家的伙计、秃头男子都还活。 她记得的人一个没死,那约等于无发生。 凤宁十分欣慰。 控制纵火的官差们早已经精疲力竭,见到凤宁回来,顿时像抓住了主心骨:“大人,现怎么说?” 凤宁装出一副沉稳的样子:“把疑犯全部带过来,交给我!” “哎,好!”官差如释重负。 凤宁走到那个咣咣挣扎的瘦弱女子身边。 谨慎地嗅了嗅。 女子身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酸味或馊臭,只有很淡的皂角味,隐隐还杂一丝清新的花香。 定睛一看,发现女子的衣衫干净整洁,针脚细密。 再看脸,女子虽然纤瘦,但是气色并不是很坏,只是因为神情癫狂,让人忽略了她本身的轻俊秀。 凤宁愣了下。 她想起“厚道东家”说过,女子的丈夫是一个非常非常能干的伙计。 丈夫摔断腿之前,这一夫妻显然过得挺幸福——平用的皂不会有花香,没猜错的话,花是他们自己的。 家里花的人,过得一定不坏。 是,贫穷却美好的生活,像阳光下的大泡泡一样,随便轻轻一戳破碎了。 凤宁想到了一句她这个龄本不应该懂的话——众生皆苦。 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撞她的胸口。 从前苍生于她而言,是一个遥远的、空洞的、弱小的概念。 为什么要保护苍生?因为阿爹阿娘说过,那是昆仑凤的职责。 现她依旧不懂什么叫苍生,她只知道,闻见女子身上的花香,自己心里会难过。 她想为她做点什么。 比如吃掉侵蚀女子神智的凶息。 凤宁抿住嘴唇,先认真检查女子身上有没有留下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