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回了涌泉宫,长珩便觉得桑榆怪怪的。
从前凯旋,她也很爱缠着自己,一下烹茶煮莲子羹给他喝,一下拉着他去屋顶幻出一场星海看。
总归,一寻着借口就来找他。
可这几日——
他卯时醒来,迈出寝殿便看到蹲在檐下的小姑娘;他在大殿吩咐天兵天将巡查之事,小姑娘就化成青川的模样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最让长珩没想到的是昨夜。
他沐浴向来无需侍奉,察觉到房里进了人后,他没多想,将屏风后的人揪了出来。
却是…桑榆。
虽说水云天不似云梦泽,没有凡人那种严苛的男女之防,但他与桑榆,到底是男身女体。
长珩自知,他是随时会领兵出征的战神,无法时时刻刻都守着她。
如果,不教会她男女有别,如果任她懵懂,万一今后,她也闯进了别人的屋子,碰到别有用心之人,怎么办?
没对姑娘家发过火,尤其面前这姑娘,他重话都未曾说过一句,但这回——
“阿榆,不得如此胡闹。”
说出的话,比平日严厉许多,夹杂着仙君隐忍的怒意。
桑榆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很胡闹吗?
她只是一想到司命殿的事,心里又急又怕。
因为小罪仙召出的火,伤害不大,给她留下的阴影却是刻骨铭心。
所以每日就算乖乖待在涌泉宫,她都偷偷给小兰花传信,确认她安全,所以她尽量寸步不离长珩。
偌大的水云天,唯独长珩在她身边,她才觉得安心。
可长珩说,这是在胡闹。
不解他何出此言,桑榆没悟出他心里所想,只听出了他话中愠意,半知半解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这一夜没再踏进他院内半步。
直至今日天光大亮,长珩都没见过她。
他按了按额角,自觉昨夜是他语气太重,想了整夜怎么哄人,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有了。
桑榆近日对小兰花十分上心,回宫后便同他说,小兰花治仙根的仙药丢了,很是苦恼地问他有何炼制仙药的法子。
他前些时日炼了颗神芝丸,不如把这仙药给桑榆博她一笑。
于是,长珩起身准备去丹房拿药,结果一推开门,长廊里有人俏生生地站着,手里还端着什么东西。
瞧见他出来,屁颠屁颠凑了过来。
“长珩,喝莲子羹吗?”桑榆见他一动不动,想着认错该有认错的样子,往前走了半步,“你别生我气,我知错了,往后不胡闹了。”
她昨夜想了很多。
昊天塔有罪仙潜逃,长珩身为护佑水云天安宁的战神,身居重担,她倒好,不仅未帮他分忧,还总黏着他。
她其实清楚,哪怕化成了青川,只要同长珩待在一处时,他总会分神来看她。
而且最重要的,她发现比起那小罪仙用火烧她带来的窒息感,欺骗长珩司命殿一切正常,更令她难受。
五百多岁的小仙子出落得很水灵,因着仙龄太小,周身没有上神那样的仙力涌动,单瞧如画眉目,更像是云梦泽的小娘子。
那双大而圆的眼眸,仿佛缀着细碎灵光,望向他的眼神干净澄澈。
心尖最柔软之处,好像被什么东西碾了一下。
长珩喉咙发紧,接过瓷碗一饮而尽,才沉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心急,语气太重,对不起。”
完了,他说完这话,桑榆心口堵的更慌,她下意识地就摇头:“非也非也,是我……”
“仙君!”
青川从殿外小跑着进来,朝长珩拱手一礼:“云中君速召您去云中水阁议事,不得有误。”
长珩颔首,看着欲言又止的小姑娘,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道:“等我回来,有东西送你。”
坦白被打断,桑榆皱起小脸,眉梢耷拉:“好,那我能去司命殿吗?”
可怜兮兮的神情,仿佛只要他说个“不”字,她就能哭出来似的。
长珩心里软得厉害,抬手往她眉心轻轻一点,终归还是允了:“去吧。”
体内忽然涌入精纯灵力,小姑娘浑身都浮着一层银光,转瞬又一点一点没入四肢百骸。
桑榆不知深意,双手捂着暖洋洋的心口,困惑地道:“这是何意?”
长珩答得很轻巧:“没什么,只是怕你遇上罪仙,能短暂护住你的小术法罢了。”
这边,青川看傻了,再听了这话,惊得下巴都快要掉地上了。
他活了几千岁,可从没见过,哪位仙君用元神之力纳入他人的经脉,只为能在危机时,护住此人片刻无虞。
旁的仙君最要紧元神之力,哪里舍得轻易给人?
长珩仙君不但给了,还毫无在意地称其为“小术法”。
见鬼了。
然后更见鬼的来了。
得了仙君元神之力相佑的小仙子,表情实在谈不上欢愉。
桑榆满脑子都是“罪仙”二字,硬着头皮送长珩他们出了涌泉宫,提起裙摆就一路杀到了司命殿。
秉承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她气势汹汹地踹开木门,然后……瞬间焉了。
东方青苍冷眼盯着她,没说话,托着一盆朝露水的指节大力到发白。
来了。
又来了个麻烦。
那天桑榆前脚拖着长珩走了,后脚小花妖就趁他不注意,拿回了那张命薄。
倒不是对命薄感兴趣,但那张命薄是赤地的,他想解封月族十万将士,就须得找到赤地的转世元神。
但两人争夺时,因着觞阙寻来的息兰全书中所记载,他与小花妖有同心咒,同死同伤,身心相连。
他不敢伤了小花妖,便只敢硬抢命薄,岂料那命薄脆得很,谁都没抢到,还被烧了个干净。
他气个半死,却只能把修命薄之事,寄希望于司命唯一的徒弟,也就是小花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