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瑛醒时,已是星满天,身上盖一件黑斗篷,看着熟悉。袖口上绣着大团莲花纹,果然是花不尽那身。
她坐起身来,从角檐朝外一一望去,只见又起了小雪,纷纷扬扬,在月亮下那块儿尤其明晰,似柳絮浮游身轻。竹楼与千仞堂皆点起了灯笼,灯下的雪映着火色的澄亮的光。湖中放着几只莲花河灯,从挺拔却低着头的残荷下优游穿过,湖中水盈盈,细浪闪着金线潋滟粼粼。
天上七星斗柄北指,四时定为冬。且看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分阴阳、命四时、建月辰、定方向,明星尚且知道自己的来路与归途,人却难知。
“有人从夜里睡到天光,有人从白日睡到…”那人探头一看,“月亮都出来了。”此刻二楼只剩俩人,花不尽歪斜懒散坐在竹椅上,撑着脑袋看一卷书。
明瑛收了作衾被的斗篷,走过去一看,这人果然在看不正经的东西,把斗篷往他头上一盖。
花不尽笑嘻嘻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是酣畅淋漓,可惜我在这儿坐的脖子都酸了,若是不吃点好的怕是补不回来了。有人在等我们吃饭,走吧。”
二人去路不长,从千仞堂到北派原薇的住所剑庐大约明瑛饮尽一坛酒的功夫。花不尽在楼下翻出几样物什,笑道:“风雪无阻必备物。”原来是箬笠,蓑衣与一盏琉璃灯。
明瑛接过:“这里不常来人麽,只有这些?”
花不尽道:“自然是有的,只是你醒来前就叫人夺走了。本有两把伞,他三人打走了。”
二人披蓑戴笠往剑庐去了。
剑庐是一座小竹舍,院里种着两棵有了年岁的柿子树,白玉拢上柿红,一枚一枚结满枝头。花不尽道:“你饿不饿,我好饿。”明瑛并未作答,她嗅觉灵敏,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院中一座正房,东边一座偏房。待推了门,屋里只有步灵玉一人正擦拭长弓。
雪夜忌冷酒,因此门旁置一鼎酒器,炉内点着火正烫着酒。花不尽俯身一闻,顷刻惺忪的睡意尽消散:“快活快活,冬天合该喝黄酒。”桌上放着几碟凉菜与杯子,又问:“他二人呢?”步灵玉道:“在厨房。”
花不尽疑惑:“没有热菜麽?”步灵玉道:“此时下雪人睡得早,不好叫人送来。剑庐里时常备着饮食,厍无病说要亲自下厨,已经收拾一个时辰了。”
花不尽拉着明瑛过去一瞧,厨房里原薇脸上衣上头发上都是面粉,抱着手臂站在一边,见到人来叹一口气:“正好,来接手吧。”掀开帘子头也不回径直离开了。
厍无病正蹲在灶台边,用他那把明黄的宝剑艰难的斩一条鱼。花不尽道:“哪儿来的活鱼?”厍无病得意回头:“小爷从后头云老河钓的,厉害吧。”
花不尽啧啧一声掀了釜冠,明瑛一看,里头黑黢黢不知炸的什么,果然怪味就是这来的。花不尽皱眉:“这什么玩意儿…”
厍无病抬头,用手肘一擦脸:“炸粿。”
花不尽无奈笑道:“我说你,你倒是会做也行啊…我还是把原薇叫来吧,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明日要上路,我怕今天就要饿死在这儿。”挑了双筷子,从锅里夹出那炸物递到厍无病嘴侧,果然躲开了。
厍无病尴尬一笑,咳了几声:“我也是好心想给大家做吃的,不过看起来我才华似乎不在此。”盆里死鱼蹦哒两下,原薇换了衣服,系着襻膊进来,对厍无病无奈道,“你且手下留情,留我个完整的厨房吧。”
花不尽忍不住笑出声,厍无病这人对做饭十分有兴趣且有信心,各种找机会要大显身手又糟糕收场。约莫是去年,这人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前脚刚进去后脚就把剑庐的厨房给炸了,亏的命大只被炸飞了出来,未伤及别的。
厍无病“哼”一声,花不尽推着他道:“你先去洗洗吧,瞧瞧你这一身腥味儿。”
花不尽与厍无病出去后,明瑛倚着门懒洋洋道:“你找我究竟为什么。”
原薇仍笑眯眯,他袖中嗖的一下窜出一根红线绕过五指将那条阎王殿前来回徘徊的被厍无病折磨的不成鱼样的可怜鱼缠上,手指一收红线一紧,鱼鳃鱼鳞落了个干净,苦胆内脏也已取出:“只是单纯的找人同路送剑,多一人多一份可靠。”
明瑛将菜刀一甩,一把斩断原薇的红线:“你知道我是谁,我是什么人麽,不怕开门揖盗?”
原薇拿出一块豆腐,细细切丝:“英雄不必问出处,你我也不必问旧事。毕竟我们并不是要做朋友,只是有共同的目标合从连衡罢了。你若是敌人,我也不会请你来了。”
“你知道我的目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杀一个人,杀一个必杀的人。”
明瑛看他动作,笑了一声,摆摆手转身出了门:“不必谢。”
过了不多时雪停了,花不尽对明瑛道:“我们去打柿子吧,这时候刚下了雪,柿子正冰凉的好吃。我去取两支竹竿来。”
明瑛道:“何必要这个,我上去摘。”花不尽笑,“此刻又无聊,打柿子又玩还能吃,不是很有趣。我们来比试,看谁打的柿子多,输的那个…明日背剑。”
厍无病凑过来:“我也要玩…”
忙了一阵,捧了一筐柿子,自然这些都是摘的不是打的。果然还是有花不尽料不到的事,比如这熟柿子打下来后掉到地上便摔裂了,汁水四流,果肉也滚上了雪。
吃过了饭,厍无病恣意悠哉:“果然人生最乐意的是什么?”花不尽捏着杯子饮了一口酒,接他的话,“是什么?”
厍无病眨了眨眼:“吃饱了不愁,还有能解闲的朋友,唱歌喝酒岂不风雅”指着原薇,“我要听你唱黄梅戏,就唱《天仙配》里的那一段儿。”
原薇笑着放下筷子:“满工对唱,我一人怎么唱。”花不尽笑,“这不是有一个你的学生,你们师生搭档,正好也验收看看学业的成果。”这个学生即是步灵玉,原薇的母亲是舒州唱黄梅戏有名的大家,原薇随了母亲,自小爱听也爱唱,后来与母亲分开被接到关中,但凡烦闷伤心时,便喝酒唱戏解心惑。早前在中原学武,原薇与步灵玉偶尔游戏消遣时,便相互拜师相互学闹。
步灵玉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