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婧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的后悔,她没有怀揣着和父亲决裂的想法,她只是不想再看到他虚假的辩解。
望着林伯诚呆愣的脸,林婧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陪妈去医院就行,你在家里休息吧。”
说完,林婧就提着行李箱走上了网约车,只留下林伯诚一个人无措地站在原点。他意识到林婧早就在某个时刻和她的母亲达成了联盟,很多事情,她不曾说出口,却早已在自己的心里做出了选择。
林伯诚想到每一年林婧都会给她的母亲送上不同的礼物,名贵的珠宝、漂亮的衣服、新出的电子产品……
而对他,则是万年如一日的书本,以前林伯诚大可以宽慰自己女儿是在和他共享知识,但林伯诚自己都知道,那些书本,大多都是一些经典的名著,是不用用心挑选的东西。
回想刚刚林婧冰冷的眼神,林伯诚不禁怀疑林婧这样做是否是一种极度的讽刺。是了,也许的确是讽刺无疑,她总是会比林伯诚读过更多的书籍,但她再也不会和林伯诚分享她的知识和才华,她强行地把林伯诚划出了她的圈子,然后用那些林伯诚已经看过无数遍的书本搪塞他。
林伯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冷漠得可怕,她早就不是那个会在他的身边像个软团子一样叫爸爸的小女孩了,她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如果从初中开始算起,那么她离家已经快二十年了。
她对于这个世界的理解,也早就不是由他塑造的了,很多年前,林伯诚寄予了无限的希望在理解身上,但也就是在哪一刻起,他和女儿之间的同盟破碎了。
林伯诚露出一个苦笑,是的,他不爱林婧的母亲,可这有错吗?他只是想和一个能够理解他才华的人在一起,这又有什么错呢?
而另一边的林婧听不到林伯诚的心声,但她大概也能够猜到林伯诚是怎么想的,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错,这么多年了,一直如此。
这个由林伯诚一手铸造的支离破碎的家庭,所有人都是受害者,最大的受害者就是母亲。林婧是个爱逃避的胆小鬼,她逃离家庭,逃离这些触手可及的真相,企图装作和平,装作万事大吉。
但时间来到现在,林婧装不下去了,她也不想装下去了。
窗外小城风光慢慢闪过,林婧看到了她小时候就读的那所小学,她又想起了那枚破碎的栀子花胸针。
那天是个阳光晴朗的星期五,母亲罕见地来接林婧放学,林婧本来很开心,因为她想拉着母亲给她买下那本她看了很久的书,可当那位漂亮优雅的语文教师走出校门口时,一切都改变了。
林婧想不起具体的场景了,她只记得那枚胸针落地的声音,因为那太过久远了,当然也可能是人总喜欢淡化让自己觉得伤痛的回忆,人的大脑真是神奇。
其实林婧早就看出了父亲和那位李老师不同寻常的友谊,但她真的已经厌烦了家里的吵闹,她想让家里安静一点,更重要的是,她想让母亲安静一点。
但很显然,这并没有成功,母亲会发现一切。然后又是争吵,关上门的争吵,他们扯着笑脸让林婧去图书馆看书,但林婧就坐在门外,听他们吵了一上午,然后在中午的时候准时回家,看他们笑脸相迎,一起和平地吃午餐。
下午林婧真的去了图书馆,索性晚上回家的时候,争吵停止了,但父亲也消失在了餐桌上,周日的时候,父亲依旧没有出现在餐桌上,母亲的脸上仅是憔悴。
到了星期一的时候,林婧继续去上学,中午回去的时候,她还想着今天的午餐里是有红烧肉还是青椒肉丝。
可是走到家门口,当钥匙扭动,门锁被打开之后,林婧只看到了触目惊心的红。正巧经过的楼上的阿姨帮林婧拨打了急救电话。
林婧被那位阿姨护在怀里,她的双眼被紧紧捂住,很多年后,林婧也在另一场惊心动魄的面前,对一个小孩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林婧觉得头疼,她觉得这些回忆实在令人感到不适,她是父母各自都期盼的结成同盟的人,他们都想林婧站在他们的身边,但林婧从来就没有真正做出过抉择,她只是一天比一天更渴望逃离。
于是她离开家里去求学,于是她好几年不愿意回到家里,她的家庭是她身体里的一部分,但她走得越远,反而觉得越自在。
那段路程终于结束了,明明只有十几分钟,林婧却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到了病房的林婧,从保温盒里拿出了她做的食物,摆在了母亲面前。
林婧淡淡地说道:“我自己做的。”
林母笑了,接过了保温盒,林婧煮了皮蛋瘦肉粥,做了一个青椒炒肉和酸辣土豆丝,都不是什么硬菜,但林婧看出了母亲还是强撑着多吃了一点。
晚上的时候,林婧躺在折叠床上,她又睡不着,多次强迫自己进入睡眠无果之后,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过道上,拿出了电脑。
她内心里充斥着无数的情节,有关于那个刚开头的故事,她得写下来,她必须得写下来。她意识到她好像重新开始掌握了身体里那种强大的能力了,她又开始写作了,而且难以停下。
当时间来到早上六点,外面昏黄的晨光照进了病房内,林婧发现她已经写了很多东西了,那些东西很凌乱,不简洁,但却是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能够让林婧感到满意的文字。
她终于重新进入了病房,倒在折叠床上睡去。
医疗车如约而至,林婧也提前办好了出院的手续,为了保持精力,她喝了被苦的要死的咖啡提神,索性一切都没出什么岔子。
车子是在下午一点左右到达的医院,林婧本以为他们会帮忙办理入院手续,但他们说只负责接送,车到了医院门口,林婧没办法,只能扶着母亲下车,医院附近已经订不到房间了,林婧只能带着母亲在医院的大厅的椅子上坐下。
然后林婧就一个人去办理住院手续,但住院手续要现有主治医师,林婧又去挂号,不巧的是,医院人很多,即使林婧花了钱挂了最贵的专家号,还是等了很久。
把母亲的检查单子递给了那位神情严肃的教授之后,那位教授无视了林婧的入院申请,而是让林婧再带着母亲去做一个更详细的检查。林婧只能又去排队缴费去做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