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奉过了茶,转头自己举了酒盏:“总管尚在用药,不宜饮酒,今大家就莫要客气敬酒了。” 几个年长些的文官坐在右侧,老道地将自己的酒也换成了茶,各自领头说了几句恭贺词。 刘氏举着酒盏看左侧:“军司坐首座,怎到此时不发一言?” 舜音立即朝旁看了一眼。 穆长洲端盏抬手,朝上方,不紧不慢:“总管头疾方好转,便摆宴招待诸官,受累,自觉愧,若总管不适,不如提前罢宴安歇。” 舜音在旁垂首敛眉,到现在连一口酒水都没碰,如置身宴外,却得分明,穆长洲这轻飘飘的一句,看似关切,实际以退为进。 不知道这场寿宴到底何安排,还不如让它提前罢宴。 刘氏似也顿了一下,随即道:“军司说的,总管需好生休息,不过宴席总要始终,至也该酒过三巡,再说诸位皆送了厚礼拜寿,也该收下回礼。”话说完,她朝身后吩咐了两句。 似一早备好的,侍从们走入,好几人捧着一卷一卷的卷轴,由前面的侍从取了,一卷一卷交在座宾客。 刘氏在上方道:“这军司夫人亲手备下的回礼,诸位可要好生收藏。” 舜音出不对,在总管府里她根本毫无选择,却被说得像极自一般。 刚好卷轴已送至案前,穆长洲接了,看她一眼。 她只看了那卷轴一眼就认了出来,几不可察地动了下唇:画像。 穆长洲倏然沉眼。 舜音一手攥住衣摆,那些画像不适合用作回礼,总管府也从未说过要用它做回礼,只说选出画得好的留用。 朝中曾天子宴间赐御像于功臣收藏的旧例。这画像在任何时候送与官员都可以,只不能在宴间赠送,否则怎么看都在刻意效仿皇室行事,已心僭越。 怎么也想不到总管府会敢做这样的事,却说成了她的责任。 只一瞬,穆长洲便缓了脸色,一手拿着卷轴,按在了身侧,什么都没说。 众人怎好当众拆礼,见军司按下,便也纷纷按下,没打,全然不知内里详情,也许还当成什么名人字画,接连上方道谢。 舜音紧抿唇,飞快看了一眼上首,心迅速转动,在官员们间压下此事不难,难的要弄清她忽来此举的图谋。 刘氏竟也没催众人展来看,忽而笑了两声,转头冲总管道:“差点要把一件大事忘了,诸位官员家眷还为总管备了寿礼,若好礼,总管当厚赏才。” 总管到现在茶未沾,水未碰,倚靠凭几而坐,如一尊坐像,似很努力才点了点头,口中挤出个字来:“好……” 刘氏陡然拍了两下手。 厅门外顷刻走入两名侍女,一头一尾地托着卷厚厚卷住的细绢,躬身上方见礼。 刘氏笑着看下方:“你们自己看看,这可你们连来赶绣的寿礼?” 司户参军妻含笑抢话回:“正,恭祝总管福寿绵延!” 其他女眷也纷纷附和,齐声上方拜贺。 刘氏道:“我那段时一直忙于照顾总管,也无暇在旁盯着,还不知道里面什么,赶快展,让总管看看都绣了什么。” 舜音心底突然生出不详预感,紧紧盯着那处。 细绢立时被展,侍女的动作甚至说得上轻柔,二人一人在左持住一端,另一人缓步走出,扯着另一端展,渐渐拉出又阔又长的一块完整绢布。 厅中骤然无声,众人脸色顿变。 舜音盯着那面绢布,攥着衣摆的手指已经发僵,脊背发冷。 那上面绣了一只细颈圆腹、通体苍色的兽纹,细看却不兽,而古朴的升龙纹样——头部似马,龙角如鬃,无鳞且身短,犹如猛兽,尖爪上抓,尾成分岔。 却又不同,那周身处还一串文字一般的字符,胡文,似乎突厥文、吐蕃文,还回鹘文,甚至周边其他胡族难以辨认的文字,却独没汉文。 不止如此,龙背上还驼了一轮圆,另一侧弯月。 国中唯天子可用升龙纹,即便这只一个不常见的古朴升龙纹,也升龙,代表的也天子。 何况还添加了月,大乘升龙、俯仰山河意。 这一面龙旗,一面加了胡文的龙旗。 厅中只要看出其意的都面露惊慌色,没看出来的见状不对也不敢言了,一时四下静得如能见落尘声。 上方的总管忽而紧喘出声,伸手指着那面龙旗,又转头冲着刘氏,似没想到,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喉中呼呼出声,如碾过碎石粗砂。 刘氏直视着下方,突然厉声:“好大的胆!” 奏乐的胡姬伶人慌忙退去。 座下女眷们出列,跪倒了一地。 “总管夫人,这……这与我们无关啊!” “我等只按总管府吩咐做事……”甚至人带了哭腔。 她们绣的时候没头也没爪,没连起来前根本不知什么,只从命令罢了,何况谁能想到贺寿的绣活会让绣这个,岂非自寻死路? 刘氏怒道:“方才可你们自己亲眼辨认过的,这就你们亲手绣的!我时常不在,还能教你们绣?” 女眷们顿时噤声,不敢言。 座下惊,连官员们也快坐不住。 舜音愈发觉出了不对,目光往旁一偏。 穆长洲在她身侧一直没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