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尾都没听有人提及军司,舜音心中有数,昨晚只自己住这行馆休整,今日肯定也是自己入凉州城了。 想到这里,她捏着袖口的手指一松,人也跟着放松不少,才察觉自己从打扮时起就有些不自然,毕竟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嫁给了穆长洲…… 她收收心,沿廊下往前,入了厅中。 外面忽然一通马嘶人声,紧跟着就有人在院子里高喊:“凉州行军营骑兵番头胡孛儿,奉命来迎夫人入城!” 嗓门大又粗声粗气的,满院子都能听见他声音,除了番头也没别人了。 舜音不过刚在厅中站定,心想来得真快。 又听另一人高声道:“凉州佐史张君奉,来迎夫人入城!” 后面这声音不及番头胡孛儿的嗓门大,但舜音还是听清了他叫什么。听他声音也不陌生——昨晚她拜错的那个清瘦身影,还有之前顺风传来骂她耳聋的那个,都是这个声音。说不定也是朝她射出一箭的那个。 原本已要出去应话,此刻也不急了,既然骂她耳聋,舜音干脆站去窗边回避,只当没听见。 院中那两人大概是没得到回音有些奇怪,嘴里说着什么。 舜音听不清楚,摘了帷帽,往右侧身,靠近窗口才听出他们已到了厅外,好像叫了一个婢女在问话。 “夫人不在?”胡孛儿问。 婢女不知回了什么,没听清。 他没好气道:“什么叫可能又回房去了?还不去请!” 婢女大概是匆忙赶去上房看了。 胡孛儿忽嚷一句:“佐史,不是我说,今日真不该由你来!” 那个叫张君奉的立即回:“我怎么了?” “昨日你们随军司接应,朝沙匪射箭前就数你骂人最凶!我离那么远都听见了!”胡孛儿语气贼兮兮的,“你当那新夫人脾气好么?屁!我就被她噎过!听左右说,你还冲人射箭了!” 舜音站在窗边理着帷帽垂纱,心想他还挺聪明。 张君奉道:“那怨我什么事?当时箭在弦上,怎么叫她都不听……”后面说的什么不清楚,紧跟着他声量又拔高,“那箭自然是军司射的,我哪有他那么好的准头!” 舜音拧眉,穆长洲射的? “我看这位新夫人不仅耳朵不好,眼睛也不好,昨晚竟然对着我拜见,军司那等身形样貌都能被她忽视……”外面那张君奉还在声音时高时低地说着。 舜音皱着眉朝窗外瞥一眼,窗只开半扇,没瞥见他们身影。 胡孛儿也不知咕哝了句什么,很快没了耐心:“怎么还不来!” 张君奉打断他:“你声音不能小些?军司先一步来了,指不定就在厅里候着呢,爱吼到旁边吼去!” 舜音一怔,谁在厅里?忽然反应过来,转头往厅中看。 进来时并没见有人,心里也料定不会有人,便没细看。此时才注意到中间席案前摆着一张薄面绢素的独扇矮屏,屏后临案,有人影正侧身倚坐在席间,隐约可见他未除的长靴就踏在席边。 舜音下意识往那儿走了两步,忽见那人身影一动,“哗”一声,单薄的屏风被拨开。 她脚步一停,猝不及防与他目光撞上。 穆长洲身着锦袍,冠发束袖,收手坐正,眼睛看着她。 昨晚夜色昏暗,直到此时舜音才彻底看清楚,这确实是穆长洲。 但变化太大了,五官仍似当初,却已全然长开,英眉星目,眸中含光,挺鼻薄唇,沉沉然撇去了少年青涩,成了男人模样。 默然无言地对视了许久,仿佛不相上下地对峙一般。舜音抿一下唇,终是先开了口:“穆二哥。” 穆长洲仍看着她:“我以为音娘已不记得我了。”声音如昨晚一样低沉温雅。 舜音暗自蹙眉,原来早认出自己了。没想到他会这么叫自己,已多年没人这样叫过她了。以往在封家时他有这么叫过自己吗?并未留意过。 舜音又看他一眼,想起方才听到的话,意有所指:“毕竟多年没见了,穆二哥变化太大了。”确实变化大,竟能一箭射到她脚边了。 穆长洲嘴边牵出一丝笑意:“是多年不见了。”说着霍然起身,走了出来。 舜音不自觉抬头去看他,心中诧异,他何时有这么高了? 穆长洲几步走近,比她高出快有一头,身上织锦袍衫宽大,腰带和护臂却紧紧收束,愈发衬出他肩宽腰窄,身长如松。 他自她身旁过去,走到门口,朝外摆了一下手,转头问:“你我有多少年没见了?” 舜音回神,想了想:“七年。” 穆长洲似也回忆了一下,点头:“仔细想想,自当年曲江夜宴上你拒婚后便再没见过,确实有七年了。” 他语气如常,仿若随口在说一件小事,舜音却又被勾起了当晚回忆,想到父亲,刚垂眼,忽觉不对,转头看他。 穆长洲已先一步出厅了:“走吧。” 舜音愣着,他刚说什么?拒婚?他竟然知道自己拒过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