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扯着他走了挺远，视野里斗兽场的边界，随着距离渐进，一点一点用交错的铁网切分午后的天光，像要蚕食太阳。
伊路米落我身后半步，大概敏感地发现我走得慢了，随口问道：“想清楚了？”
“……”我扫过不远处几栋在平地上颇为突兀的建筑，停下步子。
一时也分不清是想清楚了还是没想清。
我明明知道不顾后果地一意孤行基本不会有好事发生。在此之前皆是被动地，极尽试探地，能说服自己的。是含糊，并以为能含糊到底的。
结果又一次被库洛洛料中了。连安科都拿不到资料的话，一定是父亲下的令，我们没法再从合规渠道获得更多信息。所以每一步都牵扯立场判断。
隔着禁制已经能窥见峭崖绝壁，没人知道传说中的灵药仙草到底有没有长在渊里。身后是坦途，规则，阳光。
站起来，向前走，主动伸手去触碰摸索，想法设法要弄个明白。
“嗯。”我说。
……
我们的训练场位于对应的宿舍后，按大等级划分，和入场比赛一样，同样凭手环号码确认身份。隔着32个依编号螺旋状排列的场区遥遥相望的那一侧，也是相似的布局。
斗兽场确实建，不，圈得粗糙潦草，现在怀抱着别的的心思穿行，我更忍不住想吐槽。
“完全没有遮蔽能力呢。”伊路轻轻咂舌。
“一览无余。”我弯了弯唇，看向他，“本来隐藏行踪也只是怕被察觉，不好解释。既然安科已经有心理准备，我们……”
目光掠过伊路米，突然捕捉到他身侧再朝里一层的场地里，熟悉又陌生的身形。
被错杂的层层铁丝肢解的视野中，站着一个光头壮汉，狰狞的疤痕从领子里爬出来，横贯整个锁骨，延伸到侧颈。
见我突兀地话说一半，伊路顺着视线扫去一眼，边问：“怎么了？”
我实在觉得奇怪，拧着眉头，“那是几号？”
“6。”他又问了遍，“你想到了什么？”
“怎么可能？”我喃喃。对上他的视线，解释道，“我不会记错，这是库洛洛他们的第一个对手。长成这样五大三粗，但弱得离谱，纯靠蛮力，力还不够。”
“这才过去半年不到。凭他？”
我凝睛于那人，终于发现问题所在，“他居然……？”
尽管男人看起来进步显著，可这种显著更多因为底子太差，他到现在仍没有太多章法。可他周身朦朦胧胧地覆着一层轻薄的念。
佛罗，我又想到佛罗。
他显然也不擅体术。
“学会了‘念’么。”伊路米也看见了。他食指抵着唇，推算着，“时间的确来得及。”
我连声否定。
理智穿破情绪，把一切连成线，终于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什么实质：“不，不，没那么简单。”
“你记得安科说了什么吗？为什么念能力者稀少？除了精神力强度，他说有‘管制’。‘管制’啊？”
没等他回答，我调转方向快步往回走，“库洛洛肯定存了记录表。”
伊路米跟上我的步子，静默会又问：“找到他的名字之后呢？”
“一定要去？”他沉吟，警告似地，“真的动手，可能会影响姑父的布局。”
“…………”
我足下一顿。已经清楚明晰的思路又被他搅成一团。
本就是个少云的艳阳天，现下太阳滑至半路，却因完整地融于视界，似乎离我更近了。不知哪儿忽来的风，把不算滚烫的光吹进眼睛，灼出热意。
“我知道。可是我，我又不会真的去烧档案室啊。”我盯着他的眼睛，不知为何涌上一阵难以抑制的酸疼，疼得抽噎，“我只是想去看一看嘛，看一眼…能有什么…？爸爸他，不会生我的气的，他从来都……”
“我只是…哪怕就这一次……”
断断续续，支离破碎，颠来倒去，怎么都不像我嘴里出来的句子。隔着虚幻扭曲的水珠子，伊路米倏然沉下的猫眼好像也闪着光盈着水，像触手可及马上就要成真的梦。
戛然而止。
他兀地抬手伸入我发间，往他肩上按，不，力度之大可以算作掼。颈部传来剧痛的同时，我的视角一下黑掉，泪意都被这阵突如其来的戾气惊没了。他凶狠地固定着我的脑袋。
“姐姐。”伊路唤了声，语气还算冷静，“不可以哭。”
“…………”
我的思维一下转不过来。他是担心在大街上，会影响，揍敌客的声誉？
“松开。”我说
他应声放松了，但仍桎梏着我，“还要哭么？”
“…再不放开。”我探上他的后颈，微哽的声音放轻，“姐姐会把你打哭，头卡上铁网示众。”
他条件反射地撤回手后退半步，但还没有住嘴：“‘只是一次’，‘能有什么’，这是逃避责任。我们当然不想惊扰任何事，可万一呢？行动建立在侥幸上，你会后悔。”
我耷下眉毛，像被他的话劈成两半。左边翻腾着委屈埋怨怒气，恨他每一个字都试图把血红的丑陋指给我看。右边，右边是一片白，胸口豢养的白鸽借巨大的裂口扑扇翅膀逃出生天，留下死寂的空白。我没回应，也使不出力气和他辩驳争吵。伊路试探地握住我的胳膊，见我不抗拒，又靠近了些。
“伊洛，现在仍然这样选择吗？”他问。
“就差一点了。”
心上高高堆砌的围墙在拉扯中轰然倒塌。把心里话说出来，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只要对比他和佛罗的记录就能证明我的猜想，换做你会放弃吗？我知道封锁资料室可能是诱捕手段，可能是给别人准备的陷阱，甚至我们现在连它周围有什么布防都不清楚……”
我指着身后不远处那座建筑，心下透彻，音量不由自主地放大，“一步之遥而已……”
伊路米突然皱眉。
“离什么一步之遥？”一个并不熟悉的懒散男声从背后传来，打断了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