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丝回了屋。
看到几案上做了不少标注的珍本,她心口又开始堵得慌。她斜倚在床上,扬起手。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在空中顿了顿,眼尾一沉。
书落到地上。没砸出响。地面似乎在金光里失了形状,柔软地托举它又复原。整张桌子,连带书外的一切,倏然化作四散的光粒,在窗隙的风里消失殆尽。
如果不是被库洛洛的话噎住,她其实还打算和他讲……可现在想起他的眼神,比石头还硬的黑瞳又冷又凶,谁愿意看。
要么——
伊洛丝扯开头饰,在床上打了个滚。
罢了。后续事宜不好让淮同知道,总得自己去商量的。总要见的。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思绪反在一片昏茫里捉住了什么。
……
没成想,那头先出事了。
伊洛丝赶到的时候,除了被扣下的信长和派克,库洛洛也已经闻讯来了。站在她侧前,正和对面有来有往地交涉。
容雅地坐在四方椅上的青年,气定神闲执着茶盏,冷峻的眉眼,轮廓,被他唇边如沐春风的笑化解。没人通报,但他的余光显然瞥见她了,笑意更深,却未开口。
“好大的阵仗呀。”伊洛丝站在原地,金眸微眯。
霍尔的杯子应声化作光斑。他似乎并不意外,空悬的手换了个姿势,抵着眼角笑道:“是我有失远迎。不怪你恼我。”
库洛洛侧了眸,没有别的动作。
伊洛丝按捺住愠怒,转看向二人,放缓语气:“出人命了吗?”
“没有。”派克果断地答。信长跟着颔首。
得到答案,伊洛丝轻提了一口气,扬指,挥下。
两名看守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人偶,温顺地低垂下头,枪和膝盖骨一起‘扑通’触地,伴着清脆的骨裂声重重朝她跪下,砸出浅坑。
霍尔抬手拦下了身后欲动的数人。
“你们辛苦了。”伊洛丝扫了库洛洛一眼。
他显然能领会,带着派克信长先行离开。并未有人阻拦。
“没死人。”她朝前走了两步,睨着靠在椅背上的头型像棉花糖的烦人精,“那是要和我撕破脸?”
霍尔的眸光朝她背后掠去,朝已经起身的下属挥了挥手。其余的跟着一同退下。待此处只剩他们两人了,他往椅背上一靠,手一搭,抬眸作惊讶状,“怎么会?修复关系还来不及。听说你有了新人,我立刻送上我的人帮你立威来啦。”
伊洛丝简直被气出一点笑来。大致因果她想得通,只剩一丝怀疑悬在心上。
“你这么热情坦白,我就实话实说了。” 她勾起唇,垂目看他,“霍尔,我最欣赏你耳聪目明。但耳朵眼睛如果长的离身子太远,可能会脱离头脑掌控。如果意外支到我面前,我很愿意帮忙修剪,省的你烦。”
“你愿意帮忙,我感激不尽。”霍尔笑得毫无破绽。他坐正了些,窗棱的影子落在颊上,“不知道你这回想帮多久的忙呀?”
“你这么剔透的人,为什么问出这种问题?”
既然已经入局,一定会搅乱池水。哪有时间长短的区别。伊洛丝盯着那双落了森然光影的湛蓝眸子,停了片刻。
不合理。不应该。
她的视线上移,透过霍尔背后的窗朝外望。枝条在风里摇曳,残叶徐徐旋转着飘落。
她话锋一转——
“这出戏演到这一幕,能不能算得上主客皆欢?”
霍尔轻轻眯起了眼睛。
伊洛丝放缓了语气,重又看向他:“我不是唱大戏的,希望你也不是。”
……
往回去的路上,她越走越悔。昨天因为心情差没细想,少说了两句,导致她,连带库洛洛,一起囫囵了这份羞辱。霍尔实在是脸都不要了,多问一句抓人名目都累赘。
可这关头,她没法和真的和他割席。不费劲互相算计,才能早早功成身退。
逛了一圈,确认住所周围的探子已经得到命令撤去了,伊洛丝在门口站定,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屋里头没开灯,暮色穿透落地窗洇红一片,但还是比外头暗的多。几人听到动静齐齐看过来,人不全,但一时把她看得微愣。里头的气氛太和谐,好像她误闯了别人的领地。
侠客笑了笑,朝她走过来。
库洛洛站起来迎,于是原本散乱坐着的也都起身了,地上错落的影穿插交缠。
“抱歉。”派克垂着眸子先开了口。
伊洛丝正欲说些什么,库洛洛先朝前踏了一步,不算高大的身子恰半挡住派克。
他看着她缓道:“抱歉,是我的安排出了问题。”
“……”伊洛丝眨了眨眼,看了看库洛洛,夹带着几许茫然又看了看侠客。这回是真的怔忪。
不是,她又不吃人的?
她压下莫名的烦躁,视线徘徊过一脸愧意的派克诺坦和信长,然后安抚地弯了弯唇,解释道:“没事的,已经解决了。我知道你们打得过那蠢货手下的废物,但忍了没动手,控制了事情的发展,也没暴露自己的实力,这很好。”
她又看向沉默的库洛洛,知道他心中的屈辱不会比她少,于是挂着清浅的笑说:“也不是你的错,我只给了你大致资料,忘了提醒你留意这些东西,是我的疏忽。不过——”
伊洛丝的眸光掠了一圈,她颇感不解。
“没人发现这附近有暗探吗?”
库洛洛一顿,嘴唇微张。
她立刻懂了,“噢,你以为是我派的。”
放大又马上收缩的黑瞳,是猝不及防的眼神波动。尽管只有半刻,其实库洛洛是有点狼狈,尴尬乃至无措的。这种情绪出现在这张冷静,温和,愈发成熟的脸上,应该惹人发笑。奇怪的是伊洛丝并不觉得好笑。
她一时喉头一紧也没说出话。
落日余晖被他牢牢挡在后边,给他镀了层暗红色的壳,挺熟悉的,又很陌生。
哪怕再直肠子的窝金也在诡异的沉默里察觉到不对劲,扯了扯信长的衣服,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