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下值后,时临安收好笔墨,往东宫而去。
礼部官署位于太极殿东南,由前后三进院落构成,由东阁门与太极殿前的广场相通。时临安笼起两只袖子,自东阁门入太极殿四围的廊庑,快步走过几息,又拐入正东的一条踏道。踏道旁种有罗汉松与柏木,绿叶经冬不凋,为皇城添一分生气。
又行一炷香的时间,视野之中出现两株菩提树,东宫到了。
日暮时分,宫内的三坊八局正为晚膳忙碌。趋步的小监见到时临安,忙避到一旁,“中庶子。”他们问候道。
时临安知晓他们的忙碌,只问了傅玉璋在何处,便叫他们去忙。
小监说了,今日事少,傅玉璋在未时回了东宫,之后更衣净手,进了英华阁。
她撩起官袍的一角,沿桧木台阶而上,向英华阁走去。
这英华阁是傅玉璋摆烂之时最爱的住所,阁中无旁的摆设,只顶天立地打了四面的博古架,高低错落的格子中放有文青最爱鼓捣的书经,香事,曲谱,画卷…
英华阁中清净,未等传召,其余人不得入阁。因而,时临安在门前稍停,轻叩移门,唤道:“殿下,臣时临安请见。”
不一会儿,门内传来傅玉璋清静的声音,“进吧。”
甫一开门,一股清馥的甜味扑面而来。时临安深嗅一口,再往里头一看,傅玉璋正在鼓捣香事。
只见他的身前放一只碾轮,碾轮下的碾槽中积有一层深褐色的粉末。碾轮旁是一只博山炉,炉中燃出烟气,自镂空的山形中散出,时临安嗅到的清甜味正来自于此。
傅玉璋抬头看了她一眼,“霁春,来,”待时临安在案前跽坐,他递过一杆黄铜小称,道,“一钱橙皮粉。”
时临安拿起银匙,由他指点哪一碟粉末是陈皮粉,她称出一钱的份量,递与傅玉璋。
“一钱甘蔗末,一钱梨汁。”他又道。
说来也奇怪,自礼部出门时,时临安满脑子官司,只想尽快查明究竟何人操纵岁供,又叫她陷入漩涡中。然而,自进了英华阁,叫傅玉璋指使着称了两回香料,她的心静下来,沉下来,一如这袅袅的香气,有了自由,飘逸的形状。
她瞧出来,“殿下怎的制起了小四合香?”她问道。
四合香集“沉檀龙麝”这四道香味巅峰的香于一体,最是典雅,高贵。与之对应的小四合香要寻常许多,取的是荔枝壳,橙皮,甘蔗末,梨汁四样果物的甜香。
“冬来干闷,”傅玉璋醒好香泥,压出香饼,这才答道,“做些甜香醒神。”
时临安想出一道场景——窗外飘下初雪,自个在屋内喝甜汤,燃甜香,这是凛冬中难得的乐事。于是,她厚起脸皮,问道:“殿下做了恁多,赏臣几饼?”
说罢,她殷勤地递过湿帕,叫傅玉璋净手。
“方才你也搭了手,赏你了,”傅玉璋看她一眼,道,“过几日来取。”
香饼制好后,需阴干几日。
时临安应一声。
她想了想,反正已经腆了脸要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殿下上回制的桂花香,可还有?”见傅玉璋看过来,她硬着头皮说道,“臣闻过一回,便不再忘。”
傅玉璋静了一瞬,似被时临安“没有最不要脸,只有更不要脸”的行径震惊,他想了想,又问道:“还有甚?”
诶?这样善解人意?
时临安心道,这几年,傅玉璋的文青人设立得稳,他真真切切,扎扎实实做了许多年的文青。香道深受文青追捧,他自然玩得精深。
市井传言,若有太子殿下亲制的香丸,他们愿意出百金藏之。
“木樨香,鹅梨帐中香,还有…殿下若有多的大四合香,也赏臣几粒?”时临安试探问道。
傅玉璋沉默半晌,不知是后悔出言相询,给自个挖了一个恁大的坑,还是再次吃惊于时临安不要脸的吃拿卡要。
最后,他摇了摇头,“过几日,一并来拿。”他无奈道。
“是!”与之相对,时临安的声音生气,欢悦许多。
闹过一阵,时临安说起此行的重头戏。
她将近日来,与岁供相关的几件事与傅玉璋细说。
随后,她说出自个的猜想,“若说只是巧合,臣怎样都不信,只不知,是何人在背后操纵。”她道。
“礼部…”傅玉璋沉吟一声,随后起身,跪坐到另一张案后。
这张案上放有笔墨,他取过笔,在墨池中一润,写下三个名字:贺淞文,余传贞,尚邡。分别是礼部尚书,礼部左侍郎,礼部右侍郎。
“能定下你的职分,并操纵岁供一事,不过这三人。”傅玉璋道,“最为直属的,当是主管仪制清吏司的余传贞,然,当真有人监守自盗后,明目张胆地嫁祸于人?”
时临安点了点头,这亦是她的疑惑。
“贺淞文的嫌疑亦不小。他与时太傅乃宿敌,人道‘一步慢,步步慢’…若他因此做局于你,也说得通。况且,”傅玉璋换了一枝朱笔,在贺淞文的名上圈了一笔,“他乃尚邡的座师,二人沆瀣一气,把持礼部的大小事务,叫余传贞做个傀儡,亦是有的。”
傅玉璋所谓的“一步慢,步步慢”,说的是时熹与贺淞文“既生瑜,何生亮”的故事。
贺淞文长在山东,自小便有文名。乡试前,不少大儒,高年都看好他成为当年的解元,贺淞文亦有此自信。
然而,放榜之时,贺家的书童找到公子的姓名,只可惜,它位于第二名
高居榜首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时熹,字东晦,青州府人士。
贺淞文自然不服,他托了重重关系,想一遇时熹,试这位新科解元的深浅。
只可惜,即便是青州府,亦无多少人认识时熹。待他探听清楚后,年轻的解元早收拾行囊,回了临安府。
是的,时熹长居临安府,只户贴尚在青州府。
贺淞文有真才,亦恃才,他只觉一口气梗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然而,时熹已在千里之外,他只好吊着这口气,更头悬梁,锥刺股,只求在次年的春闱中一吐闷气。
谁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