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 天轨列车摇晃了一下,安纳金向车窗外看去,却又看不太真切窗外的景色。 列车的速度太快,窗外那些高楼大厦上的霓虹都被拉成了一条条光带,接着细密的雨珠噼里啪啦的打在车窗上,又被车厢外高空的狂风吹散,那些光带被斑驳的水渍晕成一块块五光十色的斑……什么都看不真切。 安纳金没有选择像周围的乘客一样,在列车行驶的空隙前往美好世界休憩休憩。 一方面,室外全潜需要将身体交由城市网络托管,虽然天轨列车上有公共设施的安全协议保护,但他天然抗拒这种将自己交给他人的冒险行为。 另一方面,他似乎没有办法自梦中获得任何愉悦。 他从很小开始,就有一种恐慌感,一种,休息是在浪费生命的恐慌感。 今天偷了半小时懒,明天可能会没有客人,后天也许就存款告罄还不上消费贷,大后天被降额……然后总有一天,周转不上,要挨饿。 所以他就像条疯狗,不断向前跑,往高爬。 仿佛一停,就活不下去了。 这种状况自认识明叔几年后才得以改善。 所以他特别讨厌待在天轨列车这种,明明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却又没有什么声音的地方。 因为他觉得那些家伙不是人,是快要腐烂的肉。 后来他才知道,这种感觉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周围这些人正是因为有同样的感觉,所以才选择在车上全潜。 如今对这种现象有一个专业的术语,叫做‘逆恐怖谷效应’。 指人变得不像人,会让人恐慌。 所以在相对安全的公共场所,一旦有第一个人进入全潜,如同传染病一般,周围的人也会开始全潜。 因为他们不想看到,不像人的自己。 ………… 十二点半,列车终于抵达10区的终点站,车厢里再一次喧闹起来,人们乱哄哄的挤出车厢,搭乘站台的电梯返回地面。 安纳金没有去挤人头,而是站在站台的边缘,扶着玻璃扶手,眺望远方。 漆黑的天穹下,细雨绵绵,城市中有一股蒸腾的热气腾起,像是芸芸众生躁动的欲望。 那栋最高的楼,叫做夜枭大厦,是海德拉生命在这里的总部所在,应该说,是先有了夜枭大厦,才有了夜枭城。 城里人对那栋楼的感情很复杂,那里代表着体面的工作与滋润的生活,大多数人,都会向往登上那座楼的台阶。 但也从心底鄙夷和敌视过那楼的人。 这不是单纯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很矛盾。 人在认同一件事物时,便会不自觉敌视它的对立面。 人在敌视一件事物时,便会不自觉认同它的对立面。 那个以最滑稽的方式死去的三人小组,以及,曾经的安纳金,大体上都是这样的情感。 我们其实说不准自己是先对黎明之影产生了认同,还是先对公司产生了敌视,总之,喉头有一口气,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人群渐渐稀疏了。 安纳金准备进电梯,下去,转身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远方的霓虹,五光十色,不灵不灵的,亮得刺眼。 然后等他下到地面,从电梯里出来时,他又看到了贫民区路边,那些被随意丢弃的生活垃圾。 它们被风吹着滚动,沾上了雨水,又在昏暗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光泽。 五光十色,不灵不灵的,亮得刺眼。 我们的世界,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唔……让我想想,我的家,在哪里? 啊,我想起来了。 雨幕中,安纳金拉起兜帽,快速前行。 ………… 啪~ 老旧的疝气灯管放射出蓝白的光芒,照亮整个屋子。 房间小得捉襟见肘,但因为地段还不错,所以租金不便宜。 大约几年前,安纳金成为了三手帮里的恶土向导,收入开始变得稳定。 他从最恶劣的11区搬到了10区,租下了这间位于10区最繁华地段,最高楼顶层,115层的一个小房间——或者说阁楼更准确些。 当时的朋友们都说,你疯了,同样的钱够在别的地方搞个三室一厅了。 但安纳金执意如此,因为他喜欢这房子的厕所。 安纳金脱下外套,打开厕所的门,这地儿是强行隔断出来的,斜面的天花板很低,走进去根本没法站直身体,也没法转身。 因此,马桶被安装在了窗户的正下方,你想撒尿,得弯下腰,作出一个似乎是在拥抱马桶的姿势。 安纳金没有装窗帘,他甚至在征求大厦管理员的同意后,把厕所里那扇小窗户,换成了全开放式的落地窗,这样,就能全览远处正对着窗户的,夜枭大厦的全貌。 安纳金掀开马桶盖,弯下腰,一面看着外面钢筋铁骨车水马龙的城市,一面酣畅淋漓的释放自己的膀胱,竟然有一种……fxxk the city的爽快感。 洗了个手,安纳金看着镜中的自己,颇为玩味的摇摇头。 真是荒唐的青春。 那时太年轻,总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后入这座城市。 却根本没想过,哪里有人会在意一个住在10区阁楼里的小变态?他们看到了又如何? 明天,买个窗帘吧。 盖上马桶盖,安纳金在马桶上盘膝坐好,从兜里掏出小玻璃瓶,红蓝二色药丸静静地躺着,放射着迷离的微光。 他将药丸倒在手里。 左手红色。 右手蓝色。 他凝视着那两个颜色,脑海里似乎回想起了来自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沙哑的女声。 “这是一次决定人类命运的选择。” “红色,是一团火,代表着炽热的悲悯与无私的奉献,你要暗夜执火,引领众人,找寻幸福。” “蓝色,是一块冰,代表着偏执的理性与冷酷的真实,你要烈日独行,孤身上路,追逐自由。” 他人即地狱。 这一次,我选蓝色。 他仰头,吞下刺骨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