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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丧:伤心桥下春波绿(1 / 2)

崇祯十二年春夏

这一年家中只剩下我和小璨两个人。

其实原本也就是只是我们两个,那时候并不觉得寂寞。后来,来了罗家哥哥,来了素白表姐,整日间热热闹闹的。忽地又各自去了,又搭上一个小叔叔。就好像曲终人散后的水榭,也好像正月十六日的早晨,又好像是荼蘼开的正旺盛忽然晴天落雨。

好曲子都听完了,好日子也过完了,让人觉得分外惆怅。

这一年,沂园春色依旧,我和小璨还总是没头没脑地到处瞎逛,一会儿走到一丛迎春花下面,一会儿走到一棵梨树下面。小璨呆呆的不爱说话,我也懒懒的不爱说话。

就连祖母也不爱说话起来了,一整个春天过去,祖母也没出来几次,院子里总是静悄悄的,路过时偶尔能听见泼水、泼残茶的响声,

到了初夏,父亲忽然从漳州回来了。

听见外头的人说,带了好些漳州丝绒,还有什么叫片仔癀的药材来。我们都想去瞧个新鲜,却总也见不着父亲,就是见着了也说不上几句话。端娘老是打发我们从母亲屋子里出来,其实,就是她不打发,父亲也没什么同我们聊天的意思,他只是瞧着母亲,同母亲说话。

我们给撵出来后,就又绕着园子四处闲逛。或许是母亲病着,忘了叮嘱人收拾,假山石头上还爬满了去年的枯枝败叶,亭子里还缠绕着僵死的藤条。我拽着枯枝一路攀援到小山顶上,又将小璨拉了上来。

登高临远,不知是不是我们长大了缘故,忽然觉得沂园这样小,只有四五处房子,三两个亭台,盛着薄薄一层浅水的荷塘如一块碧玉嵌在当中,被两条翠色水路如丝带样紧紧系着。

越过假山,穿过三条青石小路,数丛篁竹,两道月门,就是内外交界的地方了。父亲的书房就在这儿。我们奓着胆子钻了进去。

书房里静悄悄的,两行紫檀官帽椅,一张紫檀平头案;博古架上也并没有什么新鲜事物,无论是那七彩的漳州绒缎,还是珍奇药材。

想来也是,要是真有什么新奇物件,父亲也早就拿到母亲屋子里去了,岂会扔在这里?往日里,父亲经商回来带了东西,也不管是要送谁的,都非要母亲先挑。母亲不要都不行,屡屡被逼的十分无奈,佯装生气,末了又会笑出声来。

说是书房,其实是父亲接待客人的地方。里面并没有什么经史子集可以看。再说,两个生意人坐在哪里,不谈论桑蚕行情,绸缎销路;反而去讨论些子曰子不曰的,那场景多么荒谬。

小璨跪在椅子上,在书架上乱翻一气:隆庆四年刊的《天下水陆路程》)、万历二十七年刊刻的《三台万用正宗?商旅门》;也是万历间的《华夷风物商程一览》、《新刻天下四民便览万宝全书》、《水陆路程》、《江湖历览杜骗新书》,崇祯八年刊的《新镌士商要览》、《商贾指南》……

如是种种,专讲些“商旅路线”“客商规略”“买卖机关”“为客十要”“醒迷论”“省心法言”“为商之道”……都是些比子曰还无聊的书。

小璨打开一本《士商类要》,上头写着什么:《戒嫖西江月》

花柳风情休恋,椿萱甘旨应供。烧香剪发总成空,海誓山盟兼哄。

识破不遭罗网,执迷定坠坑中。身家保守免飘蓬,结发佳人相共。

我眼疾手快,瞧着并不是什么她应当看的,连忙夺过来,塞了回去。

“遭什么罗网?烧什么香?”

我模模糊糊知道,也模模糊糊知道不该同她解释。

“走吧,一会儿该来人了。”我说。

“干什么的罗网?”一路上,她还问。

我只好说:“是用来捕鸟的”。怕她记挂着,说不定一会儿进了门还要问父亲。

“捕什么鸟?”

又来了。

我说:“燕子,麻雀”。

小璨又絮絮叨叨了好久,总算不问了。

我们回到母亲那里。

不仅父亲在,嘉兴也来了人。

舅舅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绸衫,比上次见时憔悴了许多——原来他和母亲双生一般的容貌。

父亲陪着舅舅坐着喝茶,谈着事情,屋子里的氛围很好,虽说并不热闹,却平静温馨。

在外头瞧过了,我们就先上楼去了。

隔着窗子,母亲的柜子上放着灿灿的一匹漳州锦缎,我和小璨都想拿来看看,但又不敢吭声。

“别做了!做这个干什么?一上午一会也不得歇息,累的腰都断了。你要是去了,她们姐妹能指着这么一件衣裳过一辈子吗?”

挨骂的是母亲,骂人的是端娘。

端娘是这个小楼中说一不二的角色,但素日里是很少骂母亲的,也不知道,今日母亲究竟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

我们两个屏着气,站在窗前,将鼻子贴在玻璃上,瞧见里头暗沉沉的,床上铺着一堆雪青色的鲜亮缎子,端娘一抖落,原来是两件斗篷。里面都是丝绵加灰鼠毛皮,极厚。

又过了片刻,端娘瞧见了我们,拉着我们进去,洗了脸,换过衣裳,让我们下去拜见舅爷。

这时候楼下的氛围却又变了。舅舅看起来比父亲略微年轻,腼腆秀雅,只是眉宇间忧心忡忡地,沉默在那里;父亲呢,也不说话。

屋子里的家具、地砖、茶水,连带着人,好似一同给冻在一块巨大的冰块中似的,全都不会动了,只觉得冷冷的水,滴滴答答的融化下来。

我们也被这种氛围感染了,低低的声音问了好。端娘嗔怪我们礼数不周,何止我们礼数不周,父亲的礼数更是大大的不周。

母亲近几年,一年中总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缠绵病榻,这次最久,算来已经过了两个月余了。即便坐着不能起来,她也是要叫端娘帮着梳好头发,涂好香粉胭脂,穿好衣裳,倚着枕头,因此总是看着精神还好。

每日里,我们只是打个照面,母亲不要我们久坐,担心过了病气给我和小璨。

父亲自从回来,便整日不出门,连书房也不去了。一天天只在家中坐着,坐在母亲床前。婢女端了汤药进来,他先要尝尝;婢女端了洗脸水进来,他也要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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