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饭后,秀秀又背上竹篓去挑菜,哈哈儿把斧头锯子等工具扔到刘非面前之后,就去整理晾晒他的草药。刘非看这架势不会有人帮他,也不愿开口相求。小屋后面其实堆着一些木料,可能是之前搭建房屋剩下的,他查看了一下,只有不到一半合用,其他不是腐朽了,就是只能烧柴的。虽说春日不伐,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他把斧子磨锋利了,拎在手里进了林子。
刘非很快相中了一棵柏树。站在树下仰头观望,树木笔直参天,他伸手推了推,当然纹丝不动。好,就是你了!刘非心道。他卷起了袖子,把长袍的下摆掖进腰里,然后抱着“这有什么了不起呀?”的心态抡起了斧子。
几斧子下去,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这两日他不是没劈过柴,可是那些细小干枯的杂木和这棵长了儿二三十年的松柏完全是两回事。力气小点,根本斩不掉几星木头渣,卯足劲来上一斧子,虎口连带胳膊都震麻了,斧子还卡进树里,费好大劲才把它拔出来。这样没过一柱香的功夫,阿非已气喘吁吁,全身衣服都粘在身上了。他靠着树休息的时候有点后悔:我又不是要千秋万代地在这儿住下去,干嘛这么讲究啊?早知道选旁边那棵白杨了。可是眼前的劳动成果——树干上一寸见深的那道小口子——他又舍不得放弃,于是他歇了一会,又抡家伙上了。就这样,刘非猫着腰转着圈地跟这棵树奋战不止,到了太阳向西落入树林的时候,这棵秀木终于被他削成了一支倒立的铅笔形状。
刘非扶着腰直起身,再次抬头仰望,天淡如水,白云悠悠。刘非抬起酸软的手臂擦着头上的汗,舒心一笑。然后他吹了吹手掌中磨出的血泡,双手握牢了斧柄,抡圆了胳膊,使出全身的力气,给了这棵树最后的、致命的一击。
下一幕则是:大树倾下来的影像在刘非瞪大的眼睛中越扩越大,在它即将覆盖全部瞳仁时,又忽然消失了——刘非紧闭了双眼,缩着脖子抱住了头。
出师未捷身先死!那一瞬间,他脑中只闪出这七个字!
就在阿非以为自己即将与世长诀之际,忽然有人在他后心处猛推了一把——也许是踹了一脚,危急间他已无暇区分,总之力道很大,刘非飞扑出去,摔了个五体投地。巨物在他背后轰然倒地,倾倒中刮断的枝条树叶萧萧而下,盖了他一头一身。
刘非摔得狼狈,可人还没爬起来,嘴角先弯起来了——他已知道是谁出手了。
熟悉的嗓音在后面吼起:“你是白痴啊?树倒了还不快跑,我嘎你贡,刚才要不是我在,你就被砸得稀巴烂嘞!”
刘非挨了骂,一点没生气,他抖落帽子上的土,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枯枝断叶,乐呵呵地走回来,“你什么时候到的?多亏你出手及时,否则世上可能真就没我刘非这个人了。秀秀,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秀秀忽然口结,她这才想起刘非是她的杀夫仇人啊,她为什么要救下一个仇人呢?但她很快找到了理由,“我不是有心要救你哦,我发誓要亲手报仇的,所以在那之前,你不能死。”
“是吗?”刘非再进一步,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他的眼眸柔和深邃,像是能看到人心里去: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谁能考虑那么多呢?
干嘛离得这么近?秀秀清清嗓子,从他身前闪过去,单脚踩上那棵伐倒的大树,看看横断处的刀斧痕迹,转移了话题:“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法啊?怪不得要挨砸。还有,都一天了你就砍了这一棵?嘿~表哥还说你精明,依我看,没人比你再笨了。”
刘非想跟她掰扯精明指的是头脑不是体力,话到嘴边,又改口:“哎,你看清楚啊,这可是松柏,不是你平时砍的那些烂柴禾,可硬着呢。”他胳膊一抱从头到脚打量秀秀一遍,“虽说你武艺在身,但到底是妇道人家嘛,还嫌弃我昂藏七尺之力,要让你来,没准还不如我。”
“拜托——我会不如你一个文弱书生?”秀秀被他气笑了,“我嘎你贡,管它多硬的木头,我包秀秀劈它都如同切蒜!”
刘非不屑地“嘁”了一声,“世上比切蒜更容易的事儿那就是吹牛了。”
“好!不服是不是?今天就让你开开眼!”
秀秀脚下一勾,把刚才刘非吓呆掉落在草丛里的那把柄斧头挑到半空,伸手一抄,稳稳握住斧柄。
“砍哪棵?你讲!”
刘非向前一指,“那棵!”
刘非说的是不远处的另一棵柏树,秀秀大步流星地过去,上下看看,果然高度粗细都跟刘非伐倒的那棵差不多。她回头一笑,眉毛高扬,“瞧好喽!”
秀秀出马,景象大有不同。没像刘非每砍一斧都像要把自己抡出去一样,她挥斧落斧干净利落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姿态强劲优美,开合犹如一张弹性十足的弓,每斧下去,都在树身上劈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听得斧声空空,眼见寒光闪闪,木屑飞溅,也就一柱香的功夫,秀秀已在树身底部砍出一个楔形大豁口,只留了四分之一左右的树干与根部相连。她退后两步,上下看了看,满意地停了手。
接着她将斧子抛到一旁,大喝一声:“闪开了!”
刘非早跑出安全距离以外去了,躲在一棵树后探出头来瞧。只见秀秀又后退了十几步,接着脚下发力,箭一般冲向大树,到了跟前趁势猱身而上,踩着树干瞬间冲上丈余高。树干微微颤动倾斜,秀秀曲腿猛地一蹬,这棵大树最薄弱的连接处终于受力不住,咔嚓咔嚓地断裂着,轰然砸向大地,惊飞成群鸟雀,激起漫天尘土。
大树倾颓中,秀秀一个轻盈漂亮的空翻,稳稳落地,在落日的霞光中朝着刘非的方向睥睨傲笑:“怎么样?”
“漂亮!精彩!堪称势不可挡所向披靡啊!”刘非叫着好走出来,递上自己的水袋,又在旁边殷勤打扇,“大夫人一身功夫超世绝伦,巾帼不让须眉,刘非心服口服。今后别说砍树,你就说你能劈山,我也信了。”
刘非马屁拍得顺口成章,丝毫不觉此举有悖文人清节。他愉快得很,自己屋子的四柱,就这样齐了!
“没那么夸张啦——不过眼前这些区区小事那都不在话下!”秀秀拍拍胸脯,笑盈盈地拧开水袋的盖子灌了几口。阿非看着她红扑扑的脸,一边打扇一边想:让她歇会儿,等过一会儿,再哄她帮忙干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