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阳光洒落,百里邈向外随意地瞄了一眼。
正巧瞧见季折柳卖力地在地里刨土。
只是没刨一小会儿,她就把玉锄从右手倒到左手,开始用左手摸鱼。
玉锄被她用左手舞得虎虎生风,残缺的纱袖从小臂上滑落,雪白的皮肤和玉柄相映成辉,像极了街上耍杂耍的百戏人。
百里邈不知不觉看得有点入神。
“咯哒”一声。
手中佛珠因为主人的分神,不小心错位。
紫檀制的珠子上下碰撞,发出一声悠长而厚重的声响,让人一时间想起三千神佛眉下那平和悲悯的双眼来。
百里邈也从中找回神智,继而冷冷地向下瞥视一眼:“控制不好尸魔身,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他的身后,越拂光跪阴影处,深深地低着头,长发拂落,脸上已然不见曾经的戏谑轻松。
他脸上带着思量,还有浓重的愧疚,良久才回道;“不是的,那天城主召我时,我分明还神智极其清明。”
“只到她进屋之后,我才闻到了一阵令人倒颠的香气,让我难以自控。”
越拂光实在没有说谎的必要。
百里邈:“那你之前可曾闻到过类似的味道。”
越拂光喃喃:“我印象很深,二百年前我初修成魔,从尸堆中爬出来时逃离清心域时,路过某地,有一道箭矢从我头顶掠过。”
“它并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只是被其些微气机擦到,半个肩膀便在一瞬间烧灼殆尽,积攒数年的尸气如雪入沸水在一瞬间蒸发。”
越拂光神色微动。
时隔多年,他依然能记得当时几乎三观碎裂的愕然与震撼。
那箭矢,其色纯青,其速如电,身裹天地罡气,挟万钧雷霆之音宛如一颗流星滑过昏暗的长天,留下数千里的火焰尾迹。
坠落于地时,爆出千千万万片星屑,四野俱成焦土。
幸而周围还有一个陵墓群,有丰富的尸气为他所恢复,否则他必将被泄露的那一丝气机完完全全抹消。
像是太阳升起蒸发一颗无助的露珠。
过了很久,在他进入离火域,有一定地位后。
他才知道,当日的箭矢是仙盟内斗时,凌云派掌门出于激愤,私自动用神器“凝光弓”射杀某派太上长老所引动的异象。
越拂光低声道:“以尸成魔者,以气为生,喜食尸气,更迷恋先天精气,故修此道者常常爱食婴儿血肉。”
虽然太古神器中的先天精气最为充足最纯正。
但由于留世过于稀少,仅有的几件全都留存于各大仙门中被施上层层封印被人层层把手,一般人难以得见。
“咦?”
越拂光似乎想起来什么,越说越逻辑自洽,说着说着整个人都自信了,不由自主从地上站起,一拍扇子:“所以季折柳身上的味道应该是之前触碰过鉴心镜沾染的,毕竟是湘水楼弟子,只是经过简单的触碰就能那么香吗?这里有些奇怪。”
他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的推理,一抬头却撞入百里邈幽深的眼眸中。
越拂光直觉老板有话说,连忙把舌头吞了进去。
果然,百里邈缓缓道:“不是简单的触碰,不然为什么会有鉴心镜碎片?”
……
“什么?”越拂光在短暂的怔愣中反应过来,嘴张成了鸡蛋形,“你是说是她干的?”
这胆大包天了吧。
意识到不雅,他急忙用扇掩唇。
在之前的议事中,百里邈只是简单地告知了他们此去清心山任务,却并未告知其任务的起因和经过。
他现在好想知道事情的经过。
但百里邈显然没有和他进一步交流的兴趣。
百里邈重新背过身去,随手将佛珠一抛,佛珠便在半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入他的掌心。
“慧觉给的,和季折柳接触的时候,能压一下你的凶气。”
佛珠沉甸甸地很有重量,其上流转的气韵中正平和源源不绝,一触人手便自主流向人的四经八脉中,令人心下安定。
人心一定,那白檀香的气息忽然就悠悠地升上来了。
越拂光是个识货的人,知道这是好东西。
能压制他这以一城血债养出来的尸魔的,是连佛门佛子都难得的孤品。
他犹豫了许久,才说出那句话:“城主,难道你不需要么?”
百里邈背影微顿。
他本来已经行过了珠帘,隐入了殿内层层叠叠的纱帐里,却还是被这一唤唤得停住了脚步。
越拂光远远地睁大了眼,从他这个角度来看。
百里邈的半个肩颈都隐没在黑暗中,袖口下露出的手腕苍白而狰狞,像某种大型的冷血动物。
他没有说话。
珠帘晃动,影子迷离,两厢静默。
越拂光难以避免地忐忑起来。
直到,“啪”一声,两人的注意力同时被这个小插曲吸进院子里。
原来是窗外的季折柳跳脚嚣张地要换锄头。
她试图让玉锄在自己左手手指尖灵活翻动。
结果却失败了,玉锄砸到地上,砸出一片雪白的碎屑。
百里邈看着狼藉一片的花园,眼神微动,忽然道:“不用。”
“什么?”越拂光没听清。
于是他侧过脸,再次重复:“我不需要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