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讨厌。”燕策起身,看着渐暮的天色,他该离开了。
他微抿唇,那句“你也很招人喜欢”终究没有说出口。
月色坠落下来,空荡荡的宫殿里,燕絮能听到自己并不怎么强烈的心跳声。
她抱膝坐在床边,漆黑的眼珠里一片空洞,在这座皇城里,眸底装什么情绪都好像不合时宜。
她在努力学着做一个大人。
做世俗眼里标准的人。
可她觉得好辛苦。
不过短短两载春秋,物是人非,她最怀念的竟然是自己,是过去那个,意气风发,能上战马杀敌,手握弓箭,驭风自由的自己。
可她把自己弄丢了。
燕絮低着头,无声落泪,不敢哭出来,怕被睡在外间的婉柔姑姑听到,怕帝王知晓,怕解释不清。
在这里,哭也要有理由。
“你看你,总是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一道微凉的嗓音从窗外传来,她抬起头,少年人和月色一起涌入,点亮了她漆黑的长夜。
慕长玉竖指支起一个结界,走到她身前,弯腰道:“可以哭出声了,没人会听见。”
少女的眼睛红通通的,像小兔子,正惊讶地看着他指尖,那灿若莲花般金色的灵力。
“你是神仙吗?”她问。
“不是,我纯阎王。”慕长玉在她身侧坐下,抬起衣袖给她:“擦擦,难看死了。”
燕絮用衣袖捂着口鼻,只露出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姬玉殿下,你晚上不睡觉,是又出去杀人了吗?”
慕长玉:“……”
他嫌弃地抽回衣袖:“大小姐,你别入戏大深了。”
在幻境里,遭受着这一切,感到痛苦的是原来的燕絮,而不是你。
你倒不必如此共情?
“别总哭。”他说。
“可我不开心。”燕絮小声道。
慕长玉叹息一声:“让你痛的往往是你在乎的人,我大可以帮你杀了那皇帝老儿,不过是顺手的事,可你只会哭的更凶。”
他侧眸看着她:“不是吗?”
哪怕被父皇厌憎,作为子女,她也天然渴望着父爱。
这一点,没有人比慕长玉更明白,他曾几何时,也不惜用苦肉计,想赌谢唯对他心软。
但他赌输了。
那就算了。
不是原谅了父亲的残忍,而是不在乎了,不再祈求他那一份爱。
“明知深渊,要及早回头。”他说。
燕絮听得一知半解,慕长玉用指尖轻轻拂过她眼周,泛红的痕迹漫漫淡去,他垂首道:
“大小姐,换个人在乎吧。”
比如说,在乎我。
我不会让你哭。
燕絮怔怔看着他:“姬玉殿下,你是我可以相信的人吗?”
慕长玉道:“姬玉不可信,但我可信。”
燕絮早就习惯了听不太懂,她不知哪来的勇气,转头抱住少年的腰,扑进他怀里,埋头痛哭。
好像要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宣泄完。
来宁京后,她连可以拥抱的人都没有,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受了委屈就扑进外祖父怀里。
今夜的月色明明和边关的月色一样,却隔了千里万里。
慕长玉僵在原地,他不知道小姑娘是把他当作外祖父,也不知道她怎么有那么多眼泪。
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衫,好像一直流到他心底,让他这个无泪之人也有所动容。
少年僵在半空的手抬起,学着百晓生安慰人的样子,一手轻扶着她的后脑勺,一手缓缓拍着少女的后背。
他手法笨拙,却又真诚热烈。
算了,想哭就哭吧。
有我在。
*
不知过了多久,慕长玉终于把人哄睡着了,他把怀里的少女打横抱起,送回床上,掖好被角。
脑海里响起那道清冷的声音:“慕公子,你似乎很喜欢她。”
姬玉是个严谨的人,小心试探,哪知少年挑唇笑道:
“那又如何?”
“喜欢是最没用的东西。”
就像他娘喜欢他爹,不惜隐瞒魔修的身份,最终却是爱而不得,抱憾而死,就像姬玉现在口口声声说爱燕絮,然而,那个可怜的姑娘到死都不知道,她爱慕的人心里也有她。
在姬玉和燕絮的故事里,因为太子殿下的隐忍清高,和诸多犹豫顾及,他只敢在背后偷偷对燕絮好,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始终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但我与你不同,”慕长玉淡声道:“我在意之人,我不会让她受一点苦。”
“若她不得不受,我也会站在她身旁,陪着她。”
他不懂什么喜欢,也不明白爱,只知道对一个人好,就是不要让她吃苦。
因为他吃过太多苦,明白那种在绝境时的煎熬和挣扎,明白走不出长夜的孤寂和迷茫,明白无数次推翻自己,又在坍塌的废墟上重建的感受。
慕长玉垂眼道:“何况我这样命数已定的灭世之人,哪里配谈喜欢?”
姬玉沉默了,他选中慕长玉,是看到了少年和自己身上有相似之处,但实际上,他活的远不如慕长玉清醒。
“话说回来,你还没跟我说,为什么要把国子监的夫子踹进水里,看老人家扑腾?”姬玉试着理解慕长玉。
“哦,想看,爱看。”
慕长玉丢下这句,身形化如薄雾,消失在月色中。
他当然不会说,是因为那老头总打金大小姐手心,那是他护着的人,他怎么敢的?
次日,阳光洒进寝殿。
燕絮难得睡了一个安稳的好觉,连身上的病气都散了不少。
她睁开眼,看见了摆在桌上的那盘荔枝,是姬玉留下的。
现下已不是吃荔枝的时节,他却总能替她寻来,还明里暗里告诉她,不要吃姐姐燕欢送来的盐渍青梅,不要相信宫里任何一个人,除了他。
扪心自问,姬玉对她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