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骨悚然——
这滋味,较她一往多次经历过来的,那难熬的,伤口愈合的感觉都要可怖。
深入骨髓。
臂膀穿透过活生生的身体时留下的感触无比鲜明,血肉粘连在肌肤之上的触感令人头皮发麻。黏腻、厚重……以及恶心。还有随之而来萦绕在周围的的浓重血腥气味,同样叫人昏昏欲倒。
一口气自腹中腾起,到了喉咙,想吐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
……更为可怖的,却是,她竟在其中咀嚼到了快意!
一条性命消失在手中便已足够恐怖,她却,她却……她怎么能!?
沉睡之中,那惨无人道的画面一遍遍在眼前重复上演,夹杂着一刻不停的纠结、混乱的想法,如碎片一般被割裂开,如你方唱罢我登场般,不断交替攻击着摇摇欲坠的意识。
谈容终在恐慌中苏醒。
倒抽一口冷气的同时,那双睁开的眼中,惊恐到无以复加。
紧接而来,一双也算温热的手立刻握住了她无措抬起的冰冷的手。
陌生、温暖的体温被传送过来的瞬间,她才是被从梦中唤醒了。
“师……父?”
是的,是她的师父。
她的。
如落水之人见了浮木,此时脑中根本放不了太多。除了本能。自丧失自我意识的那一刻起,到眼下,何止一两个时辰,乍一清醒更恍若隔世,令一切都不真切了。
于是显得魂归“故里”更为难得,也如劫后余生般,不由分说便起身扑进闻岓怀里去了。
一脑袋撞到他胸膛上,抓住那衣襟,垂首抵在那胸前。丝毫不懂规矩。
难得的,看来像是给吓坏了的孩子。
闻岓被这一下撞出了手足无措。
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更不知别人家哄孩子是怎么哄的,只说,“没事……”腾出一只手来,在她脑袋上悬空了片刻,终于还是落在她头顶,“都过去了。”
不是多有力的话语,也并非多令人熨帖的语气,却比任何一个人口中任何一句话都要管用。
他到底是不一样的,对她而言。
谈容仍惊惶,却还是仰起脸来,强压下去心头忐忑,“我杀人了。”
她说,“师父,我杀……”可还撑不到最后一字,话尾抖动到字儿都没了音。
我做错了吗?您会厌恶我吗?……她还想这样说的,却张着嘴巴,怎么也说不出来。
“那不是人。”
不。
“那是魔。”
“不。”她神色有些恍惚,轻摇头。不是这样的。
她说的,不是这个。
拽紧了他衣襟,谈容不住摇头。不论结果如何,过程都是一样的。对她来说,都是一样。
“是我杀的……都是我杀的。我也不知为何会……”她似乎很是恐惧自己杀人的事实。但也不过是表象。实质上并非因为这个——
那时她的感受也是如此。不。那时候所谓恐惧还更少一些,快意二字更占上风。
可怕。实在是太可怕了。
即使她像是被牵扯着往前走,如行尸走肉般动了手,但也不能否认,她能做出来,正是因为她“想”做。
而后记得的就只有将那一星半点恐惧都挤走的畅快。
“我杀了人了——”且还是那样残忍的手段。
谈容承受不住,痛苦闭眼,脑海里翻腾着交战的念头一刻不停。
她怎会,她怎会——!
闻岓反抱紧了她。
这种情况下,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可做的。因他根本也想不到该说什么,或是做什么来安慰这个,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无措,甚之于幼时的小徒弟。
他能做到的好像只有抱住她。
谈容在害怕,他当然知道她害怕。只是不知道的是,她害怕的不仅仅是“杀人”,更……怕会因为这一行为而感受到快意的自己,也怕这样的自己为他所厌弃。
……为何偏偏是她遇到这样的事?
谈容头痛欲裂。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非得是她遇到这种事?
她不过,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待在师父身边——
对了。
她终于在混沌中抓住了一丝光明,引导向清明去。
无论做了什么,她要的从来都只有在他身边……为了不负其所望,为了理直气壮挺直身板站在他身边,修行也好,变强也好……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实现这一个,她早认定了的目标。
除此之外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没有他,不能……
所以若那般龌龊的,如魔一般的感触若让师父知晓……
若是让他知晓了……有一股不知名力量涌上心头,藤蔓破土而出迅速纠缠住心脏,堵住口鼻,痛苦万分。生不如死。
仅仅只是想到这一种可能性,她都止不住震颤,逐渐急促了呼吸。
几乎要承受不住这猜想,谈容越发将手中抓住的他的衣襟揪地更紧。她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却每每不得其法,逢闭眼必见那鲜红,以及一闪而过的,那张不可置信的,死在她手里时被定格住的脸。
伴随而来的,黏腻、腥臭的画面的触感与气味。
于崩溃边缘飘摇,如患喘鸣,她睁大着眼睛,颤抖着,但始终也没掉下一颗眼泪。
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抱在怀里,闻岓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仿佛她已死去,所以才会这样冰冷。
这样的状态并不乐观。
修道之人,忌起心魔。而一旦有了心魔,再想消除,难如登天。
因而首要便是先缓解她的紧张。他控制着速度,缓缓送去灵力,唯恐再伤到她没了金丹护体后变得脆弱了不少的筋脉。稍有不慎,都将会是万劫不复。
灵力入体如温水,潺潺淌过四肢。自然而然是让人无法抗拒的仿佛四肢百骸都要脱力的熨帖。片刻,便抚平了体现到身体上的慌乱,连带着大起大落的这颗心都平稳了不少。
呼吸好歹正常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