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因您是个凡人……”
“不是这句。”眼神阴恻恻到跟地底下爬上来的什么似的。
张鹤晨连忙又往前倒了倒,“不该因为师尊要招收新……”
“够了闭嘴!”
——明明是她非要他说的,现在又要人闭嘴。
一股火气冲上头,她松开他脖子,想也不多想一掌送了出去。
张鹤晨下意识以为这一下是冲着自己来的,吓得瞪大了眼睛,但实际上掌风从他耳边刮过,虽扫地半张脸都如同被利刃刮过一般火辣辣的疼,可并非直接打到他身上。
这股怒火与其说是朝着他来的,更像是,她冲着别的发出去的。
头发都跟着这一声动静给刮起来几缕,飞到身前。身后蓦然少了些什么,伴随一声巨响,头顶阳光少了遮掩,肆意投射下来。
他才意识到,身后那棵树倒下了。
“胡话少说。”谈容声儿都低沉了不少,这般又说了一句。
那树临终前乱纷纷掉下一堆叶子来,如秋日已至般,在空中纷纷扬扬。
这人不是个凡人吗?
可此情此景——凡人,也能徒手拍断一颗树,能勒断了金丝坠?
她当真只是凡人?张鹤晨冷汗流了一脑门之余,也错觉道,身后被拦腰拍断的本不该是那棵树,而是他。
他今日不会是要命绝于此吧?
默默抓紧了衣袖,嘴上却还只能绷着劲儿说:“师兄不愿相信也是人之常情,可这话并非我凭空捏造。”所以不是他在骗人,“山上早传遍了,如今还有几个人不知道师尊要收新弟子?”
不是他在骗人,所以别用这当借口要他命。
谈容听了却久久未能说出一句话来,只是脸色阴沉地可怕。
光从这一点,就足够他判断她到底有多在意这件事。
也是,毕竟那是师尊,是她的师父……严格说来,只要师尊不收新弟子,甚至……只是她一个人的师父,她怎会不在意?张鹤晨这样想着,挺起胸脯,凭借着这一点底气试探,不成功便成仁,“如果真的只是流言,传到山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怎么可能没有人出来辟谣?连掌门和长老们都默认了,不会有假的。再者师尊如今修为一骑绝尘而去,何时飞升成仙都不足为奇,若有朝一日他渡了劫,未能留下传承该如何可惜……更有传闻,其实长辈们早已达成共识,只要师尊开口,便是割爱,让出座下弟子也在所不……”
字字句句,都是往她心口捅着来的。
“假的。”
两个字就堵住了他往火上没浇完的油。
过犹不及,怕是会适得其反——张鹤晨见好就收,胆战心惊着,他这一着兵行险招……顺利将矛盾转移了吗?
谈容站直身子,手顺势背到身后,没让他看清楚,居高临下投来的视线冷漠至极,一字一字,又重复了一遍,“都是假的。”
可她受影响了是真。
不愿面对现实也是真。
张鹤晨明白了,这就是有效果了。他也不能再多说什么来刺激她了,不然,他毫不怀疑她接下去一掌就会招呼到自己身上来。
只是个疯子,不要同她计较。这么想着,还是很实诚地紧张到咽了口水,一时间脑中掠过无数个怎么趁机溜走的念头。
就趁她是神魂恍惚的时候!他提心吊胆,转动着眼珠盘算从哪个方向跑。
但其实也不用他来想了,因为马上,谈容便转过身去了。
她没再说什么,失魂落魄一般跨出几步,踩着满地飘零落叶,还颇有些萧瑟的意味。随即只见她展身,脚尖轻点在地上,而后是石块上,便借力腾空飞了出去。
她是一刻也等不得了,她只想——只想见到师父——
快一些,再快一些……见到他,然后……
然后该如何呢?
问他?
她该问他吗……怎么问……如何能问……她有立场来问吗?
可,当下也想不了太多了。她只想见他。
去亲耳听到那个答案。
在那之前,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想——这么告诫着自己,却……事实却是越控制不住那些不该被翻出来的念头。它们如脱缰野马,在脑海里撒开了蹄子乱跑,叫人头痛欲裂。
两年……在似乎每一个睁开眼睛都看不见光明的两年间的日夜里,所有的无力、不安她都忍过来了,却终究是被这一句不知根不知底的话悉数铲了出来,化为利器,争先恐后来剐她心口。
如若师父真不要她了……
只是这么一想,谈容在半空中就骤然软了腿,没接上力便差点跌下去摔个够呛。
虽反应及时免于真摔个狗吃屎,但依旧不免给茂林间张牙舞爪的枝桠打到,在侧颈划拉出一道见血的伤口。她却也顾不得了。
满心满脑只有师父的人,哪儿还能顾得上这些?
她只想见他。
谈容在熟悉的院落前落地。
甫一落地,便等不及站稳,几个箭步冲到门前,抬手在门前,正要落下却骤然停住。
它悬停在门板前,和她这人一样,仿佛都成了动弹不得的石头。
只余下,一墙之隔了。
怕什么?
怕那个……将她从泥潭中拉出来,给了她截然不同的人生,给了她所有的那个人……当真不要她了?
眩晕攥住了眼前视野,仿佛灵魂都被抽离开了肉身,在刹那间给抛到天上去,不知被拎着甩了多少遍才又回到这副躯壳,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他早就是她生命的全部了,她更从未想过有一天身边会没了他……那他又如何呢?
师父会不要她吗?
所谓近乡情怯,是否正如她此刻心情?可惜了,她没有“乡”……非得要说一个的话,或许就是师父。
谈容看这眼前这一扇门板的神情分外茫然,以为是思考了良久,但其实也不过短短一瞬。这脑子里想再多也终究只围绕着一个人,一件事。
除了师父,除了不想离开师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