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二人也没能看清她具体怎么动作的,只知比他们挥出去的拳头快,一个收手不及,成了他们之间互击拳头。
肉锤肉,骨头锤骨头。
不约而同的两声短促叫骂还未落下,双方视线撞在一处,齐齐被出现在视线中心的金叶子吸引,吞了剩下的字儿。
那是如假包换的,金灿灿的,有些人可能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黄金做的叶子。
而现在这片叶子就这么被她夹在指缝间,举到他俩面前。
先不纠结她怎么这么快的动作掏出来它,不得不说,贿赂的效果十分显著,二人如同见了肉的狗,两眼发直,不知不觉就凑到了离金叶子极近的距离,眼珠子都不由自主往中间聚,颇为滑稽。
“这片叶子可够了那小孩儿欠的钱?”她可以压低了嗓音说。
扔到人堆里算不上太高的身量,加上有意往男子大半的外形,声音听着雌雄莫辨,说是个还未成年的少年也不算违和。
“够了够了。”二人连连点头,如鸡啄米。
谈容视线一转,不远处那俩营养不良跟小鸡崽子似,小一点儿的抱着大一点儿的胳膊瑟瑟发抖,眼珠子倒还是黑得发亮,投射着阳光看来闪闪发光。
她低头,又掏出一片来。
“再有一片,买断他二人,可够?”
“这……”
衙役正暗暗使劲儿两个人争着那一片,这下又见着一片,好了,不用抢了,在眉开眼笑一瞬后面面相觑,显然还忌惮着什么。
加上刚才那些话,包括他二人的态度,其实足够大概勾勒出小孩儿的身世了。那么他们犹豫的是什么,其实也不是特别难懂。
但再难懂的事情,再难推的磨,只要钱到位,还不好说?
谈容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又是两片金叶子——
那么当下除了他们还在较着劲儿的那一片,再算上她手上的——统共四片。
多少人一辈子也赚不到的四片金叶子。
还有什么好说的?
甭说她只是要两个本就不值钱的小孩,就是要什么别的,他二人也不是不能抢过来给她。还有什么能比钱重要的?
两人当即瓜分了,将金叶子揣进怀中,唯恐多让人看去一眼这东西都要贬值了,再看谈容的眼神已然变了样,连声道,“给您都给您……”说话调子里都打着抖,亢奋到整个人都要疯了一般。
与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的谈容对比鲜明。
她手一摊,皱巴巴两张纸被他们从怀里拿出来的一叠纸里择出来,毕恭毕敬放到她手心上。
谈容大概扫一眼,揉巴揉巴往小孩儿那儿一扔。
大一些的那个手忙脚乱接住了,展开纸团一看,瘦巴巴跟猴儿似的脸上一双眼睛更是睁得老大,——就这样,他们自由了?
贱籍,说脱便脱得了?
此人竟会为了不相干之人付出重金?少年至今为止的认知被整个扒开狠狠刷了一遍。虽说各人有各人珍重的东西,并非人人都看中身外之物,但到底视钱财如粪土的少之又少,今儿个,他就见着活的了。
金叶子只是金叶子,她不在乎,仅此而已。
谈容也没多说一句话,甚至没多看他们一眼,转身离去。仿佛她一直都是如此冷漠。
不过直接承了恩惠的人不会这么认为。
小姑娘小狗似的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瞧,见她往前走就跟着迈开了步子,看样子竟然是要跟上去。
谈容可没开口让他们跟着。
于是少年一把拉住她,神色紧张,“你做什么去?”
他如今很是纠结。一方面,这人平白出手相救不假,可另一方面,无功不受禄这一观念根深蒂固,让他无法完全放心相信世上真有不求回报的人。
那可是四片金叶子——
并非薄如蝉翼的,拿来让人欣赏却没几钱重的金叶子,而是扎扎实实的,拿来做货币流动的厚实的金叶子。
柳家尚未破败时,他身为少爷都没在身边带过这么多银两……他们萍水相逢,素不相识,那人却能毫不在乎撒出去这么多银两……他只怕,这双才拉他们从一个泥潭里出来的手,是要将他们往更深的深渊中推去。
但小姑娘眼神纯粹,话语天真,“自然是跟着好心的哥哥走,哥哥不跟着走吗?”她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
“你怎知他就是好心人?”少年却轻易放不下疑心。
世道如此,人心凉薄,谁就能拍板说他人不会不怀好意?谁又能知道别人心里藏着什么?更遑论他带着个年幼的妹妹,即便能不管自己,也绝不可能放任她陷入险境。
话虽如此,毕竟也确实受了人“三片金叶”之恩,受人恩惠却在背后妄自揣度也并非君子行径。少年难免红了脸,臊的。
“可我看那哥哥就是好人。”小女孩才不懂他在担心什么。
谈容越走越远,她本来就没有要收两个拖油瓶的意思,当然不可能还停下来等他们。
柳彦眼见着她背影越发远了,声音都急了,跺脚道,“哎呀,好心的哥哥都走远了。哥哥我们快点跟上去吧——那哥哥要不是好心人,干嘛要救我们?彦彦身上都没有值三片金叶子的东西啊。”
小孩儿毫不掩饰的话直接点醒了少年。
柳文儒醍醐灌顶,长久困住他的雾蒙蒙一层布被撕破,暴露出灰败浑浊的空气……他们都早就不是高宅大院里的少爷小姐了……哪里有值得别人来记挂的?
彦彦尚年幼,有些事却看得比他这个兄长不知要清晰多少。他反而还深陷再回不去的过往,看不清眼前。
他们二人,即便抵上这条命,在别人眼中也是不值钱的。
柳文儒牵起柳彦的手,沾了灰的两只小手拉在一块儿,几乎没了这年纪该有的肉感,“走。”他坚定了决心。
权当是赌一把。
反正他们也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