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谈容在清醒之后又饱经了一番内心挣扎才推开了柳文儒所在房间的房门。
此时她看来又是外人眼中一如既往的模样了,全然不见了片刻前在房内刚意识到发生了些什么时的失态,仿佛那个满屋子乱转又喊又叫找师父的人不是她。
幼稚又愚蠢。她自己都这么想自己。
但显然,闻岓也不能就这么让她找到。
她用昨晚就备好的凉水往脸上连着扑了好几把才冷静下来,勉强平复了心情。眼下还有事情等着去做,怎可自乱阵脚?
她来时,柳文儒还睡在床上,至少表面看来她施的法术并未失效。
谈容衣袖正欲拂过去解了法术,一抬起胳膊来,便想起自己现在又用不了灵力了。
也是……若非一早便发觉浑身灵力被禁锢回了金丹,她还无法立刻意识到在她无知无觉的夜晚到底发生过些什么……知道她身上有红阳元丹的,除了她,只有元什。
而能畅通无阻破开她储物袋禁制的,除了那人……只有师父。
从来就没有元什……至少多年后的重逢是假的,她再次见到的……就是师父。
原来她从未猜错过。
——怎么又走神了?不要再去想了。不能再去想了。
谈容好歹找回来注意力,放回到柳文儒身上。
就这时,武瞿咋咋呼呼进来了,“大人起得好早啊,这天都还没亮明白呢。”
周胤房间在另一边的隔壁,怕不是一夜没睡就等着天明,这会儿听见动静也就跟着过来了,可不是在床上睡觉的人该有的速度。
简单的招呼过后,还是武瞿上去把柳文儒轻轻推醒了。
直到亲眼看见他睁开眼睛,周胤这吊了一晚上的心才总算是放下来,顾不得太多,跪在床榻边上抹眼泪,“少爷……”
感人……武瞿跟着眼眶里也泪光闪闪,看得谈容鸡皮疙瘩乱跳。
“周叔。”柳文儒先唤了他一声,道了句,“你别这样,你先起来……我哪儿是什么少爷……”
父辈的恩情是父辈的,如今调转过来,反倒是他受了周胤的恩情,该他来道谢才是。
谈容反而成了个旁观者,淡定地看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表情……蓦然便想到了一个……她其实有点不太敢信,但又莫名觉得极让人期待的……可能。
“先别哭了。”
因周胤正正好挡在床前,谈容无法上前,只得站得比较远来说。
“你下来走两步试试。”
听了这话,几人都忘了自己要做什么表情了。
走……?拿什么走?
他的腿难道不是……昨儿个晚上不也是被抱着回来的吗?这也没叫大夫过来瞧过,一晚上就能自个儿好了不成?便是华佗再世,也做不到这样的啊……怎么能够呢???
连相对不明就里的武瞿都是这一愣一愣的模样。
“听我的,你先下来走几步。”
柳文儒虽知道闻岓做了什么,但似乎并不知道他还顺手送了他别的。
武瞿视线控制不住,唰地看向柳文儒被盖在被子下的腿。
她依凭的原本是那一颗药效不明的红阳元丹,但既然师父喂她吃了最后一颗,那么多半……她在赌。
为了什么?
是为了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用来印证自己猜想的希冀?
可明明是她自己想好了决不能回头,不能再去想的……怎能还是忍不住?
柳文儒从褥子里伸出手来。
那双手一暴露到空气中来就让人眼前一亮。莫说伤口,便是血痂都消失地一干二净,如从未受过苦难一般,长年握笔的茧子都看不到了。
宛若新生。
他难掩激动,掀开被子,挪动了腿——
带着无法掩饰的迫切,从起身到下床站起,整一套动作极为流畅,没有丝毫困难。
而在昨晚,他分明连感知到这双腿的存在都做不到!
外界空气对于盖在被子里过了一晚上的腿来说有些刺激,他难免被冻了一个哆嗦,却更挡不住内心狂喜。
这一幕震撼了所有人。只不过谈容所震惊的点有些不同罢了。
是师父……
他果然来过了!
谈容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当然知道。手默默背到身后去握紧了拳,借此掩饰难以平静的心头激荡。
不过在座没人能看出来。能够更吸引他们的当然是柳文儒用那双腿在地上走动——仿佛身而为人能走的这件事是多么一件稀罕事儿。
说到底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面对失而复得的莫大惊喜,柳文儒还只是很克制地转圈其实已经很了不起了。
至少他没真一下蹦起来。
“我能走了!”
她也应该高兴的……却不仅是被他感染。
……她骗不了自己——她想师父,想得不得了。
这份思念经历了时间的洗涤,不仅不见减退,反倒日益厚重。尤其每每想到他都为自己做过什么……不,师父什么都不用做。她只是想到他这个人,便觉得,觉得……
拳头攥地越发紧。
可正因如此,她越发清楚自己的卑劣。
想着要放下,但她根本没能真正放下什么。
既做不了彻彻底底忘恩负义的坏人,也无法心安理得做回原来的自己。
——她不值得师父如此。
多少年的恩情,如此深重的情谊,她明明本该心中只装下他一人而无怨无悔,却还是在人生中某一时刻不可挽回地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以及将这颗的心,不可控地分开了两半……
何等廉价。她的真心。
扑通。
柳文儒跪到她面前来了,才唤回她神游远走的意识。
头还没能磕到地上,被反应慢了半拍的武瞿拉起来,却还是不死心说了出来,“恩人可否收我为徒?我也想成为像您一样厉害的人”
收徒?
这个词竟也会出现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