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不作数呢?
谈容这么也想不到这种话有朝一日会从他嘴里说出来,竟这么瞧着他忘了反驳。
“我既没有答应过,你当然还是天同宗的弟子。”
说得……如此令人心动。
谈容喉咙不自觉滚动了一下。事实上,她也就差那么一点就要被那心动蒙过去了。
……从始至终她都喜欢他,就更别提他在她“恩将仇报”之后还能这样堪称温柔地待她,甚至于迷惑她……她明明是只要看到他就快要动不了脑子——这抓她一抓一个准的“美色”,她看了如何能不沉沦?不心软?不动摇?
若不是骤然想起另一个有着与其一般无二模样的人……
两步退后去。
算了,她认栽。
谁让那些都是她的错呢?
终究有太多东西变了,间隔于二人中间,无法复旧如初。她既没有资格回头,也没有资格此时来咄咄逼人。
有些话,便是问出来,得到结果,又能如何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弟子承您照拂,得以踏入修仙道,此生万不敢忘。可……”明知有些口是心非的话说出来,每一句每一字都是往自己心窝里捅刀子,她却依旧,撑住了这口气,不管不顾,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那日在墨荼,当我将金丹、鲸跃归还于您,便……便无法再以您弟子的身份活下去了。望您日后,顾自珍重。”
饶是闻岓,又听一遍这话也略拧了眉心。
不过当下心境与那时比起,确实稍有不同了。
只是不同在何处?他不明白。
“我分明说过。”
谈容都没预料到他还要反驳,心下控制不住一惊。
“往事种种并非是你过错。只要你想,随时随地,都可以回来。”是的。他已退让至此,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她知道的,不知道的,处处,他都在一步步退让——
还要他怎样?
他说了不会怪她,也容许她回来,甚至即便她不回来,他也能一如当初待她——为何她就是不懂?
为何还要说出这种,如同要将两人彻底划开界限的话?
长袖掩住了握成拳的手。
情绪在心头翻滚起波浪。
它们近来越发猖狂,总趁着乱象,前仆后继着、迫不及待着叫嚣自身存在,蜂涌、堆积、生长……愈盛。
但闻岓依旧克制着。
他不再选择放它们出去,而是由肉身忍着、受着。
谈容自是一无所知。
她只道她师父,一直是那个严以律己、冷静自持、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所动的师父……也从未想过闻岓体内随时能长出无数个“识沂”。
正如而今的识沂。
不过谈容到底还是察觉到了异样。
说来,从这咄咄逼人似的的话能从他口中被说出来这一点看,便足够奇怪了。她抬头望着他,既有迷茫,也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要等他变得更奇怪不成?
闻岓默默将本就不鲜明的异状收敛。并未如她愿。仿佛那不过纤毫的异常也不过就是她捕风捉影来的错觉。
“可我已不值得您如此纵容了。”她不能。不能接受自己这颗动摇过的心,更无法再理所当然地接受他对自己的……一个师父无微不至的对弟子的好。
她不值得。
“你当真再不回天同宗了?”闻岓面沉似水。
她想。
何尝不想?
那双手颤抖着握紧了,也逼着自己要将违心之言说出口,“师……您或许不知我如今心境……”她如此卑鄙,“您也不会想知道的。”
虚心的眼神甚至都不敢直视他了。
哪怕一眼,她也怕……怕望见那眼底的失望……更怕看到厌恶。
“就此,此生无以为报,唯望若有来世……”断了这念想吧。
放过他。
放过为世间所不容,也不可能为他所容的——这对于养育自己成人的师长动情的……惊世骇俗的念想。
她如何都无妨,却唯独不能将他也拖进这深渊……她怎么有脸?
“您放过我,我也……”她没有信心当真当以前种种都未曾发生过,这颗心不曾动过,继续只把他当师父。
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是在失去记忆之时遭识沂利用不假,但他却不知自己那点更为肮脏龌龊的心思……伦常乖舛,离经叛道,不知天高地厚……他定会厌恶她的。
“何谓‘放过’?我说了你未曾做错什么,不必来求我放过。”他却没那么轻易答应了她。
甚至,更靠近了她一步。
虽这一步,对于横亘于他们之间肉眼可见的遥远距离来说,仅聊胜于无。
她必须强迫自己——
谈容死死压制住了颤抖的欲望,抬起头来,要让他看见她的决心与坚定,“以往年少不知事,而今才懂,曾经所想所思,实在龌龊下流。”对,就这样,就这样,将一切都贬到尘埃里去,“您以往不知——往后,便也都当不知好了。即使为天下人所耻,也只我一人便好。”
就这般,只要满腔情意都成了尘土……便都能过去了。
“我不能让您,让师门蒙羞。”一切因她这颗管不住的心而起,无论结果如何,都该由她一人受过。
喉咙像是腾上来火,灼得几乎要让她说不出话来。而火势猛烈疾劲,立时烧到眼睛里来了。
她慌忙又低下头去,“不论金丹抑或鲸跃,既是您当初赠予,我这便归还于您。”
说着,正欲掏出鲸跃,也或许是同那时一般——生生将金丹逼出体外。
可不等她动手,只这一刹那,闻岓已到眼前。
近到……不能再近的位置。
他映进她仓惶抬起的眼眸里。
那只素白有力的手抓住了她抬到一半的手腕,灵力再自然不过地似乎都不需要其主人特意去操纵便迅速从他身上淌流至她脉门,使她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