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秋的到来仿佛一场无差别的定身术,令时间都凝滞。
连方才还气焰万丈的苏呈春都乖觉闭了嘴。他那句话还只是开了个头,就没了下文。
“说吧,你要做什么?”孰秋却似乎没有就此揭过的意思,态度似乎与平常稍有不同,多少有点咄咄逼人。
他踱步走来,打从苏呈春身边,到了了错面前。
苏呈春不知怎的心下一紧,感觉不太妙。眼睁睁看着这极具压迫感的存在走过去,拉起了错的手。
……他不过就是教训了个下人,说来其实没有心虚的必要。
何况从孰秋那张脸上也看不出来明显的,类似于心疼、不悦、不满的情绪。
他侧身站着,看那只手上被扯得乌七八糟的血肉,深可见骨的几个坑,视线缓缓移动到了错脸上。没人知道他这眼神意味着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了错心下也忐忑,吃不准老爷的脾气,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唯恐惹他不虞。
“苏呈春,这是你做的‘好事’?”
语气听来也平常,但苏呈春仿佛被掐住了脖子,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当然知道目前为止所有这些不自在的感受皆源自他的恐惧……但他控制不住。谁能不怕这个人?
“……”
“我在问你。”孰秋转过脸来,“是你做的吗?”这视线斜着过来,看着不掺杂私情,可平添仿佛与生俱来的森森阴气。
一瞬不知是真是假的凛然杀气令苏呈春难以置信。那是父亲看自己该有的眼神吗?
可杀气也就一瞬即逝,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老爷……”
“你闭嘴。我没问你。”孰秋头也没回,就把话塞回他肚子里去了。
“……是……”苏呈春控制不住声音的颤动。
砰!
刺骨疾风贴着两颊过,吓得他瞪大了眼睛。
哐啷啷,左右扶手瞬间被削飞,摆在身前交放的手没了左右阻挡,一瞬感受到了周遭空明凉意,缠上心头,叫人全身都发抖。
显然,是孰秋亲自出手卸了那害人的机关,座椅同其主人一般成了天残地缺。
冷汗浸透了贴身衣物,苏呈春甚至都不敢深思若方才只是偏那么一点,或者他因恐惧动了那么一下,那两道狠疾的力道会不会就是直接削开他脑袋了……他不敢想……
“往后这些旁门左道就别沾了,做少爷的要有做少爷的觉悟,回去好生反省,未得我允许,不许离开院子半步。”孰秋语气冷淡,但光从遣词看,仿佛还是个恨铁不成钢、谆谆善诱的慈父。
若非他此前的举动——
“听懂了吗?”
苏呈春看着他,不像是在看以往的父亲。此刻他的脸映在他眸中分明是扭曲的。分明更像个陌生人。
“别让我再重复几遍——听懂了吗?”
又是这感觉。苏呈春打了个冷颤,猛然回神。
忙无措低下头去,“儿子懂了。”
“那就下去吧。”
他说下去,但显然苏呈春仅凭自己是无法推动这残破轮椅的。可听了这话,他下意识便将双手往左右轮子上放,掌心猝不及防触碰到那被削豆腐块儿似的削没了一块儿的轮子,仿佛被针扎到一般,一个抽搐收了回来。
身体先于脑子想起来刚才的恐惧了。
这小孩儿现在才有了小孩儿的样子……不过也只是在碰上个比他更恶、更强的人的情况下。他手里早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了。
了错就要过去推,但被孰秋拽住。
“你上赶着去做什么?我还有话同你说——来人!”
门外婢子一窝蜂涌进来。
“送少爷回房。”
苏呈春盛气凌人地来,被抬走时却无比狼狈,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
这是要找自己算账了吗?怪他不该顶撞少爷?了错在目送他被婢子们抬下去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一点。
还是他应该心甘情愿,捱下没淬毒的、淬了毒的鞭子?
谈容则似乎完全成了个边缘人,被忽视得彻底。
“木鱼脑袋,不长记性。”
嗯?了错低头想。
“他给你下的绊子还少?还敢往前凑。”孰秋道,“看来还是要多疼几次,你才能记住。”可这么说着,他覆手在他掌心上,将那皮肉恢复如初。
这是什么意思?了错又不懂了。
治好之后,孰秋也没变脸色,态度也没什么异常,细看似乎并没什么不对劲。
谈容这个旁观者同样看得云里雾里。
“往后此等无谓之事少做。”
无谓?了错满头雾水。
孰秋视线扫过完全成了个背景的谈容,“没必要替她挡着。她这身子,受伤也不会有什么。你一个不会自愈的凡人,上赶着护着她岂不是本末倒置?”
原来是这个意思。了错恍然大悟。他自然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但到底是……小姐么,总归是要护着些的……
血脉相通的小姐说什么也比从外头捡来,无亲无故,还狼心狗肺的少爷名正言顺得多。
“你死了,她都不会死。所以往后别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如有必要,你拿她挡在身前都行。”做个盾牌。
人话?
即便血厚皮实如谈容,听了也是火大。她自愿做肉盾,和别人拿她做肉盾,主语不一样,心境也大不一样——
“混蛋……”但她的愤怒只能止步于此,过把嘴瘾。受制于人,没得办法。
孰秋根本不痛不痒。
“属下……明白。”
谈容冷哼着又送过去巨大无比的白眼,可愤怒之余,似乎也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了。
这位目中无人、游戏人间的苏相,对于一个下人是否太过上心了?
世间不知某一隅。
上演着除当事人外,谁也看不透的某种“仪式”。
放眼望去,此处正处黑夜,却依旧可见天高云低,头顶缀